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知县有礼》作者:天不热 内容简介: 踏春不如办案,办案不如撩汉。 呃……一个不好好办案的知县被人给拱了的故事。 第一章 好雨知时节,白阳几日的绵绵细雨,驱散了这最后一丝的春寒料峭,倒真真是踏春的好时候。 白阳的知县大人起了个大早,一出院门就看到日头已经升了起来,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正得兴,准备去白阳城外踏青赋诗,扫扫这些天的公务压身的烦忧。 还没来得及叫人准备,前院就走进一批人,个个穿着官服。 为首的那个小衙役一张嘴,“来人啊,把知县大人抓起来,押入大牢。” 知县大人刚刚兴起的要去踏青的小念头被吓得一干二净,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为首的衙役,这陈虎他是认识的,平日里都是知县大人派这人去抓犯人,素以做事麻利甚得他心,怎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以下犯上要来捉拿他,“陈虎啊,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您留着堂上问吧!来人,带走!” 可怜的知县大人,还没弄清自己犯了什么罪就被压入了大牢。 在关上牢门的最后一瞬,我们的知县大人颇有些可怜的扯住了那陈虎的衣袖,“陈虎啊,想来本官平日里待你不薄,此番本官究竟犯了什么罪,何以突然被押入大牢?” 陈虎许是念在昔日里那些许的情分,开口,“大人啊,这次您可是无力回天了,谁知道前日里您判入死牢的那位竟是京城的人,哪是什么逆贼乱党啊!您抓错人了!上面直接派了我们泷州的知府大人来办案,您这乌纱帽能不能保住悬啊。” 说完拂去知县大人的手,径直离开。 我们的知县大人一颗心悬了起来,手颤颤巍巍的抓住了牢门,喉咙滚了滚,心道:完了。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最多是个办案不力,丢个乌纱帽,往大了说他这可是草菅人命。 素来娇贵的龙致言在大牢里呆了没几天就迅速瘦了下去,这才后悔驳回了师爷说要整修一下大牢的建议。龙致言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天,这天仍在睡梦中却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龙致言撑开眼皮坐起身,一看到来人迅速清醒了过来。 “孙师爷,您可算来了。”他在牢里这些天,竟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此刻看到从前朝夕相处的师爷未免喜出望外。 师爷侧了侧身,眼神颇有些闪躲,龙致言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眉眼倜傥,器宇轩昂,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风范。 “您是哪位?” 何靖亦噎了噎,忍不住笑出声,“知县大人这就不认识在下了?前些日子您可是日日将我提出来审讯,怎的忘性这么大?” 师爷冲龙致言使了个眼色,连忙开口,“这是我们新来的知县大人,赶紧谢谢这位大人心胸宽阔不和你追究,不然你就算是死罪难免,活罪也难逃。”说完冲着何靖亦谄媚一笑。 这话说的却是严重了些,龙致言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心下明了,师爷这是在讨好对方,好为自己开脱。龙致言又瞅了瞅那人,这大抵就是自己造的孽。 想起前些日子他自以为办成的那桩大案子,龙致言就忍不住想叹口气。 近日里国内叛乱频生,上面说要查前朝余孽,一举铲除,还关河宁定。这龙致言调到白阳已近三年,平时业绩平平,一心想出政绩,便在这事儿上格外下功夫,没想到这白阳城平素安稳,却还真有个前朝乱党的窝点,几经盘询还是落下了口风,承认了蓄谋叛变。龙致言见状更是打起了精神,誓要将白阳城所有的反贼抓起来。 这临了衙役们又抓来一个人,说是这人与反贼同行,有说有笑,定与那乱党是一伙,奈何这人死活不开口,连名字都不肯说,龙致言审问了好几天,那人才抬起那灰扑扑的脸承认与那乱贼认识,龙致言当下就将其押入大牢,没想到这人竟然翻脸来上这么一出。 何靖亦此时穿着考究的蓝色绣花袍,衣袖上的卷云纹用金丝滚了一圈又一圈,脸上也打理的干干净净,不复当初那番灰扑扑的模样,也难怪龙致言认不出。 龙致言站起来拱起袖子施了个礼,“这位兄台,这事的确也在龙某办案不力,兄台徒遭了这些天的牢狱之灾,实在抱歉,还请见谅。” 龙致言不是不讲理的人,读了这么多四书五经,大道理他自然懂得一堆,然而缺乏锻炼,实战起来参悟力差得要命。即便是求取了功名,谋了这一官半职,也做不安生。 何靖亦眼瞅着这知县大人泄了气,顿时没了当初那股子兴师问罪的劲头。他皱了皱眉,不想管这劳什子事,毕竟他在这除了冤了点也没吃什么实质性的苦头,倒是这知县一副被冤枉的可怜劲儿,“罢了罢了,没事就尽早放了吧。” 说罢甩了甩袖子就离开了。 龙致言喊住了师爷,“师……师爷,别走,本官…不,龙…龙某想与你说几句话。” 师爷叫狱卒打开牢门,看着龙致言叹了口气,,“唉,大人啊,您这次还得亏这位脾气还算好的,也算讲理,不然啊,您可没这么容易放出去。” “朝廷的命令今天早上就下来了,直接给了刚刚那位,那位是京城何家的人,知府大人亲自把人家从牢里接了出来,直接一纸奏折参了您一本办案不力,治境不严,好歹是何家唯一的后人,朝廷想给他个一官半职,结果人家直接挑了白阳,您这知县怕是做不成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东西吧。” 言尽于此,龙致言也知道自己这乌纱帽算是彻底丢了,不由悲从心起。想他父亲从前做父母官一生清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父亲看不上从商的大哥,总盼着自己光耀门楣,而自己连个知县都做不好,实在是惭愧。 第二章 龙致言穿着脏兮兮的囚服站在县衙门口,心中无限悲凉,想他也是在这住了三年的,哪次不是没走到门口就有人出来迎接,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慢腾腾的进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大人…大人呜呜…” 龙致言扭头看到了小香,这是平日里较为亲近他的小丫鬟,龙致言也是有些欣慰,好歹有人记得他,“小香,你哭什么呢,莫不是舍不得我?” “大…大人,你走了,我这月俸是不是就更低了……呜呜呜好不容易升了点……” 龙致言一口气憋在肚子里,默默在心中喊了三遍:莫气,莫气,莫气…… 他虽说不是个人人称道的大清官,然而骨子里渗进去的四书五经却也时时提醒他不得搜刮民脂民膏,因而这突然被公家扫地出门,他身上除了那点可怜的月俸,再无什么值钱物品,更别说置办房屋了。 龙致言抱着他的东西在街头站了好久,最后实在忍不住衙役打量的目光,一咬牙,走一步算一步。买个好宅子钱肯定是不够的,也不能一直住店,龙致言没买过房子,好不容易在城郊买了一个民居,还稀里糊涂花了他两个月的月俸人家才许了他,说是民居也不过是个茅草屋,斗大点的地方,东西倒是应有具有,就是时不时下雨的时候漏点雨。 他这一颓就是半个月,颓到茅草屋外的野草都越长越多。直到这天,龙致言终于想开了,盘算了盘算,他这钱只出不进,肯定不够他花的。不如赚够回家的盘缠回京城找他父母,原本他这三年未归家,将父母交给大哥就已是大不孝了。丢了官,他还可以回乡做个夫子嘛! 龙致言想着想着就看开了,第二天就带着笔墨纸砚到了白阳城里,准备卖些字画筹些钱。 想想他这知县大人当的也是够寒酸的,临了连个回家的钱都没有。龙致言杵在街角站了半天,一副字都没卖出去,想开口拦住路人过来瞧瞧都张不开嘴,隔壁卖菜的小贩吆喝的起劲,不一会儿就卖出了大半。龙致言看看人家,又看看自己,不由就丧了气。 “兄台,你这字写的不错啊,张弛有力,秀气却不失风骨,雅致中带着一丝傲气,妙啊,妙啊。” 龙致言抬头,见是一书生打扮的人,只是看上去颇有些落魄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欣然,“兄台想买一张吗?” 那人摇了摇头,苦笑,“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想必是有些难处才出来卖些字画,只是这年头哪有几个真心买字的人呢,买的不过是字后头那人的名声和面子。你这字在这白阳城内甚至这泷州大概都莫有能赶上的,可惜啊,师出无名,谁会买啊。” 活音刚落,就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孟康,孟康!” 那落魄书生回头,一脸惊喜,“”靖亦! 何靖亦远远地就看到了前知县大人与人相谈甚欢,正好奇这知县大人怎的沦落到卖字的地步,再仔细一看与之交谈的人竟是自己相邀却迟迟未到的好友孟康,不禁有些欣喜。 “孟康,你怎么来的这样慢,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事了。” 那落魄书生摆摆手,“别提了,我的行李丢了,钱财也被人劫去了,还好遇到了好心人相助,好不容易到了白阳。” “少爷,少爷……”一个人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这是阿清,从何家一直跟着何靖亦的小书童。 “您怎么突然走那么急,买完东西,一扭头您就不见……”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康转移了注意力。 “呀,这是孟先生啊!孟先生您怎么来了!” 何靖亦和孟康相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龙致言看着这知县大人走过来背都是僵的,为了避免碰到以前衙门的人太尴尬,他还特意找了一条自己平时都很少过来的街,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不想见到的人,好巧不巧碰上的还是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 见他们相谈甚欢还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龙致言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快点回去。还没来得起挪上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何靖亦佯装刚发现龙致言的样子,挑了挑眉,颇有些邪佞的感觉,“哟,这不是我们的前知县大人吗?” 龙致言迈开的腿悄悄收了回去,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稍微福了个礼,难得的有些怒火,扯了扯嘴角,“见过知县大人。” 孟康指了指何靖亦,又指了指龙致言,一脸的探询,“怎么,你们认识?” 何靖亦看了看龙致言,笑道:“当然,这位可是我的前任,哦……对了,还没请教我们的前任知县大人尊姓大名?” 龙致言恨恨的咬咬牙,“在下姓龙,名致言。” 何靖亦的脸色未变,眼神倒是凝重了些,“哦……龙这个姓可是少见,龙兄是泷州人吗?” “这倒不是,在下老家在京郊。” 何靖亦神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孟康在旁发现何靖亦脸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关心道,“靖亦,怎么了?” 何靖亦回过神来,开口,“没事,今天有些事,我们到府中叙叙旧吧,龙兄…” 龙致言连忙摆摆手,“已近中午了,在下也该回家了。”说完就抱起了自己的那堆东西,急急忙忙的走了,留下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靖亦……这…” 何靖亦盯着龙致言的背影,眸色染上几许深意,“没事,我们也走吧。” 入夜,何靖亦安顿好孟康,沐浴完就准备睡了,一闭上眼却又想起了白天龙致言说的话。 “在下姓龙,名致言 “不是,在下老家在京郊……” 实在是睡不着,索性捧了一壶酒去庭院散散心,几杯酒下肚,微醺之间又想起了十四五岁时候的光景。 家里未出事之前,他性格内敛,不爱与人说话,走路也是怯怯直不起腰,爷爷一拍桌子,“我堂堂将军家的子孙怎可如此软弱。” 于是一边找了人教他习武,一边送去了离家较远的一处私塾读书,想让他交些朋友,磨一磨性子。 何靖亦去私塾的第一天就颇为不顺,刚下轿子就踩到石头摔了一跤,不远处的一个小孩子捂着嘴偷笑,羞得何靖亦耳朵都红了。他鼓着腮狠狠瞪了回去,那孩子扭头和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就走了过来。 “你也是私塾的学生吗?为何以前没见过你。”何靖亦原以为这是来找茬的,没想到这人是来套近乎的,当场就愣住了。 那人扬起一个颇为天真的笑容清秀的脸上满是稚气,“我叫龙致言,你叫什么?” 到底是年少天真的孩子,何靖亦抿了抿唇,开口,“何子期。” 第三章 又是一杯酒下肚,何靖亦眼神不复白日的清明。 “饮酒怎能不叫上我?” 何靖亦回头见是孟康,轻笑,“怎么,你也睡不着吗?” 月明星稀,庭院的桃花似也垂下了面庞沉睡,何靖亦唤来小厮多置了一副酒杯,孟康托腮看着天上的月亮,开口,“我倒是没想到,我这从前要考取功名的人如今混迹江湖,你这从前要浪迹天涯的人竟一转身做了知县。” 何靖亦笑弯了眼睫,道:“你这次怎么想起到白阳找我来了,我那小师妹是狼还是虎,逼得我们孟大才子失了分寸?” 孟康闻言放下了酒杯,一脸的无奈,“从前也不知你那小师妹竟如此了得,来我家没几天就将我父母哄得团团转,非要我择日定亲,我在家实在待不住,只好来投奔你了。” 两人就着月光把酒言欢,这边的龙致言躺在自己小茅草屋的破旧的床上,枕着春夜里难散的凉意,睡得一塌糊涂。月光透着唯一的纸窗透进来,打在沉睡的龙致言身上,平添了几分萧瑟。 今年的春天就快要过去了,孟康初来乍到想去四处瞧瞧,阿清欢喜的开口说是听说城西有座寺庙,因在双龙山,所以名为双龙寺。这双龙寺是这白阳县唯一的一个寺庙,山上多奇花异草 ,这个时节去赏花能见到不少平日里见不到的花草。 这倒中了孟康的下怀,他颇懂些医术,犹对草药情有独钟。何靖亦当即拍板定下,命人备了些酒食,就当是踏春了。 龙致言今早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直在咳,兴许是昨夜里踢了被子,一早起来便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起来简单做了些粥,吃完又忍不住躺回去睡了一觉,梦里迷迷糊糊觉得这样不行,病来如山倒,要是病重了回家的计划恐怕就要推迟了。 于是他披上衣服准备去城里药铺拿些药,平日里倒是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离城里这么远,这会子病了没走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早上只喝了一碗稀粥,龙致言又饿又累,还出了一身汗,只觉得身上的单衣都要浸湿了。 “再一会儿,一会就要到城里了……”他安慰着自己。 远处不知是哪个富家子弟,乘着车与自己相对而驰,龙致言看着那膘肥体壮的马儿,再看了看自己近日里来越发瘦弱的小身板,想想自己如丧家之犬般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白阳,连个知交都没有,顿时觉得自己恐怕还没有一只马儿受人喜欢,至少马儿可以为人驾车,而他这个书呆子,现在仿佛一无是处。 他沉默的收回自己的目光,打起精神继续往城里走去。 “龙兄!龙兄!” 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龙致言回头,见正是昨天那个书生,他讶异的瞪了瞪眼睛,“这是……孟兄!” 还没多说两句,龙致言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晕过去。 孟康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住,关心道,“龙兄,这是怎么了。” 龙致言勉强笑笑,“可能是偶感风寒,小毛病,不必挂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龙兄,你这脸色可不是偶感风寒,风寒不及时治疗也会落下病根的。”说着伸手味龙致言把脉。 何靖亦并未下车,他在车上目睹着这一切,脸色颇有些复杂,看那龙致言白了一张脸推说自己偶感风寒,突然不知道哪来的怒气。 “孟康,上来吧,这种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你管他作甚。” 孟康顿了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把脉的手,“龙兄,你不必管他,我这朋友……嗯……有些心直口快,人是不坏的。不过龙兄你这病的不轻啊,方才为你把脉发现你这脉象颇乱,不是普通的偶感风寒,龙兄是不是有长时间的精神不振和食欲萎靡?” 龙致言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孟兄医术如此高超,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第四章 这一觉睡得真长,龙致言梦里梦到自己回了家见到了父母。没想到父亲拿着拐杖嫌他没有出息,竟要把自己逐出家门。他伤心欲绝,朦朦胧胧之间仿佛听到了小香的声音,“呜呜呜……大人怎么没走几天就瘦成了这般模样……” 龙致言脑袋昏昏沉沉,闭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梦中,想着那没良心的丫鬟小香不可能如此惦记自己。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开门声和一个颇感熟悉的声音吵醒,“这都快一天了,他怎么还没醒。” 龙致言好歹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却发现天色已晚,屋内已经掌了灯,小香恭谨的站着,仿佛刚刚的呜咽声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他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下周遭,发现自己竟然没在做梦,这是又回到县衙了。稍微转了转头又看到了一张颇为冷硬的脸,没了那股子风流调笑的意味,双目微张,嘴角下垂,像极了梦中父亲生气时的模样。龙致言有些惶惶,不晓得自己是哪儿惹了这位县太爷。想着自己是路上晕倒,被这位救了起来,是该谢谢这位的。 他撑着身子起来,看着何靖亦,磕磕绊绊的开口,“这…今日…” 想想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他正襟危坐,倒像是赶赴刑场,嘴里怯慑的说不出什么话。何靖亦皱了皱眉,倒真是没办法把这个人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年联系起来,不由又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没这个立场说这种话。 真是造化弄人。 “龙兄醒了?”何靖亦一开口,周遭的气氛才算稍微和缓了些。 龙致言一脸的无所适从,想道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草民今日…幸得大人搭救。” 何靖亦看着他说话磕磕绊绊,心情又有些烦躁,“小香,你去吩咐厨房给这位先生做些饭。”小香听话的去了。 “今日太晚了,龙兄吃些饭就在这里住下吧。”说罢也没顾龙致言答没答应就走了,龙致言看着这喜怒无常的县太爷,只觉得自己今年真是多灾多难。 何靖亦拐了个弯抬脚就进了孟康的房间,孟康正在端详房中一件花瓶,头也没抬,“你这人也真是,当时见到人家撂话比谁都重,人家一昏,你倒是比谁都慌,你俩到底有什么纠葛,我差点就以为靖亦你看上人家了呢?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嘛,关心则乱,你说是不是?” 何靖亦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听了孟康的话只觉得心头那股郁气更重了。又想起了隔壁屋里住着的那个傻子,那傻子刚才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不停的在他脑子里转悠。他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将这知县做了三年的,明明这么迂腐,一根筋,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他并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何家出事的那几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连父母的满面愁色也自以为是最近公务繁忙,没有过问。私塾里整日墨香弥漫,书声琅琅,他或让人驾车,或自己步行,从未迟到早退,风雨无阻,那时他和龙致言关系是最好的,龙致言书读得好,夫子喜欢他,连带着何靖亦也整日受到老夫子和龙致言这个小夫子的思想浸淫。除了龙致言之外,私塾之中他再没有什么能说上话的朋友。 最后一次见龙致言,那人傻兮兮跑来给他分享他在街头买的桂花糖,兴高采烈的给他讲他是怎么躲过家里人偷偷去买糖的。何靖亦看着他讲得如此开心竟起了一丝坏心思,他趁着龙致言没注意偷偷藏起了龙致言的桂花糖,骗他说自己全部吃光了,龙致言没吃上一块自然满脸沮丧,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座位,何靖亦有些后悔,他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惹他生气了。 “今日我们讲《柏舟》,大家随我念一遍,‘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夫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何靖亦托腮看着龙致言,看他一字一句的跟着夫子读书的模样,恍惚间竟走了神。 他心里暗想,明日,明日,我给你买很多桂花糖。 然而没有等到明日。 何家一夜之间满门全灭,老管家连夜带着自己的儿子阿清和他逃到了江南,去寻教他武功的师父避难,这一避十几年过去了,老管家和师父先继去世,留下他和阿清,两个在这世上都没有根的人子。 何靖亦一杯茶入腹,五脏六腑都被浇的暖融融。他抬眼看着孟康,没有直接回答他,眼神有些茫然,反问:“孟康,你为何不喜欢我那小师妹?” 孟康顿了顿,眼睛有些惊奇,他放下花瓶,拉了把椅子坐下。 “别人问这话也就算了,靖亦你难道不明白吗?晚霜是很好,聪明伶俐,懂事又不骄纵,长相更是京中子弟哪怕置重金也想一睹其芳容的那种,但是……”他话音一转。 “这世道哪有说你好我就要跟你在一起的道理。”孟康说这话的声音说不出的缱绻,又有些无奈。 “这就好比定制衣服,需量体裁衣,不是说别人觉得好看,穿在我身上就舒服。” 孟康这话说得通俗,何靖亦又想到了隔壁屋躺着的那个傻子,脑中那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已经记不太真切,徒留一个模糊的印象,龙致言如今的面孔却越来越清晰,眉眼看起来都越发生动。 真奇怪,今夜喝得是茶,却像酒一样醉人。 第五章 第二天清早龙致言起得最早,他醒来的时候天才方亮,庭院像深夜里一样安静,像是唯恐打扰了他们的清梦。他站在窗台看着庭院里那快要衰败的桃花,悲从心起。前些日子在城郊住久了,龙致言倒是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现在回到这物是人非的知县府,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倒是说不出的难过。从前他是主人,如今却要住在客房,实在是造化弄人。他大清早就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小香推开了他房间的门,打断了他越飘越远的思绪,“大人…不…先生,该用饭了。” 龙致言轻声应下,简单洗漱后就随着小香去吃饭,饭桌上三个人各怀鬼胎,一时间气氛十分微妙。孟康的眼睛不住地在何靖亦和龙致言身上打转,暗自揣测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龙致言想着赶紧吃完饭,找个借口回家。何靖亦倒是不动声色,仿佛昨日里的失态像是一个闹剧。 他脸上挂着微笑,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是让龙致言差点丢了筷子,“龙兄,昨日里是在下失态,让龙兄受惊了。” 龙致言咽下口中的饭,摆摆手,一脸的惶恐,他哪里敢让这位爷给他道歉,尤其是对方还一口一个在下,“哪里哪里,龙某才是给大人和孟兄添麻烦了。” 说罢饭桌上便没有什么声音了,龙致言扒着饭,想着如何找个话题打断这尴尬的局面,突然,他灵机一动,“孟兄和大人昨日里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没想到在城郊还能看到你们。” 是啊,当然没想到,平日里躲这位县太爷还来不及,唯恐对方一个不舒心再把他抓进牢里住几天。哪能想到这么巧,这都能遇到。 孟康适时开口,“哦……这个啊,是在下初来乍到 想去双龙寺看看寺中的奇花异草,人生地不熟,这才拉着靖亦和我一同去。” 龙致言长长的“哦”了一声。 孟康话音刚落,转而又开口,“对了,龙兄,你怎么大清早会在城郊?” 何靖亦筷子顿了顿,接着夹了一口菜往嘴里送。听着那人断断续续的说:“这个…在下…在…在下在城郊居住,觉得身体不适,想来城中看病的。” 孟康偷偷给何靖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仿佛在说,“看吧,人家是来看病的,你瞧你昨天话说的多难听”。 然而龙致言没看到孟康的小动作,只听到孟康笑着说,“龙兄果然好雅兴,城郊的风景的确是美,长居于此定当能涤荡心胸。” 龙致言想了想自己那个风吹茅草动,雨来浸窗台的茅草屋。心中暗叹,倒也没错,尤其是刮风下雨时,别提有多么涤荡心胸了。 孟康说完这话似也觉得不妥,想到了那日看到龙致言街边卖画的情景。这一打听还住在城郊,想必是生活十分困顿了。 “龙兄有什么打算吗?听靖亦说,你从前是这里的知县,如今……有什么打算。” 龙致言没想到对方问得如此详细,总归他和孟兄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对方这么关心他。 他倒也没在意对方如此直接的将他的惨状说了出来,反而对孟康又生出几分好感:“孟兄不必担心在下,在下准备赚些盘缠就回乡当个夫子,天无绝人之路嘛。” 说完他就呵呵的笑了起来,实际上根据他这几日的努力赚钱却鲜有收入的经历看,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番鬼话。然而对方是好意关心他,他自然也不能让对方费心。 何靖亦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破裂,但转瞬即逝,一眨眼又是眉眼带笑,彬彬有礼的模样,“我看孟康与龙兄有缘,不如暂且留在府中相陪数日,虽说我做了这白阳知县,但对这白阳城的了解,定是不及龙兄的,龙兄意下如何?” 龙致言断没想到这话是从这位何大人嘴中说出的,他看着对方脸上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想着自己昨日还在内心给这位县太爷扣了个喜怒无常,性情多变的帽子,结果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害他徒遭了牢狱之灾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温和有礼,先是为一点小事道歉现在又邀自己到府中。这和自己那点龌龊的腹诽别人的小心思一对比简直高下立判,龙致言发觉自己居然一直在妄断别人,却没有审视自己,不由红了脸。 这边孟康触不及防被点名,有些心虚,他狠狠瞪了何靖亦一眼,对方却老神在在,一脸的诚恳。孟康扯了扯嘴皮,眼睛转过来,脸上却立刻就带了笑,“对啊,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龙兄在这小住些时日,一是能好生逛逛这白阳城,二是在下也想与龙兄探讨一下书画?” “对啊,孟康在这白阳也待不太长时间,总归是要回家的……”何大人那双满怀真诚的眼神扫过孟康,收到了一个愤愤的眼神。但他丝毫不介意,状似遗憾的继续说道:“来此地游玩,不能尽兴想必是十分可惜的,龙兄你说是不是?” 龙致言呆了呆,这何大人和孟康三言两语将龙致言刚要开口说的托辞堵在喉中,此刻龙致言颇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实在是无颜呆在这知县府,另一方面这俩人的话说的实在体面,他无法拒绝。 良久,他慢腾腾在喉咙里憋出俩字,“是的……” 何靖亦托腮看着龙致言,眼神专注到有些不可思议,声音都带了一丝笑意,“龙兄这可是答应了?” “呵呵……”被当做鸭子赶上架的龙致言只能用一连串的讪笑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心情。 第六章 “不是我说,靖亦你对人家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说讨厌他我看你又有些在意,说喜欢他你又总是让人家难堪。” 孟康得了空偷偷给何靖亦撂下了这句话,一脸的无语。 龙致言与孟康聊得倒畅快,他稍一打听,结果发现孟康家竟也住在京城,便欣然写了封家书说了一下自己的境况 拜托对方临走时捎带着带走,给家人报个平安。 孟康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这本是小事,捎封家书又有何妨。然而龙致言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一拍胸`脯说,孟兄你放心,你在白阳我定会让你乘兴而返。这次说话倒多了份心甘情愿的意味,然而料是他熟读经文,通晓大义也是万般没想到这两人哪里是好意帮忙,分明是图谋不轨。 孟康手里拿着那封信,心里总觉得奇怪,又恐何靖亦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来捉弄龙致言,便好言相邀:“龙兄不若到时随我一道走,你不是也要回京的吗?” 龙致言苦笑,他何尝不想,然而从白阳到京城至少千余里,快马加鞭也要数日才能到,他一介书生,一不会骑马,二不会驾车,要回家只能雇人驾车,出些车马费,另还要准备些过路费和住店用的钱。他现在哪里还能出这么多,况且方才问孟兄,孟兄说他准备单骑回去,顺便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他自不愿意麻烦人家到如此境地。当下婉拒道:“在下在这白阳还有事情未完,不敢返乡。” 孟康见他不愿多说,自也没问。 话说这何靖亦身边的阿清是个好玩的,自从他家少爷当上这白阳知县之后,他也没闲着,跟着府中的人都混了个脸熟,逢人就能扯开话匣子聊上半天。 这日里他打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便急急忙忙跑去告诉少爷和孟康。说是今晚这大名鼎鼎的阿堵里要展出去年的书画,件件都是精品。 这白阳虽说只是个县,然这阿堵里的名气着实不小,慕名而来的人也是相当之多。饶是孟康在京城,都听说过这阿堵里。 这阿堵里听名字粗野乏意,以为是寻常巷弄,或是钱财等身外之物,实际却是文人雅士常去的地方。地处也妙,不在白阳城内,而在城西的白阳湖中,正是一艘画舫的名字。 这艘画舫常年停靠在白阳湖中的沙渚边上,因这白阳湖支流众多,水位也多年不变,这一停,便停了将近七八年之久。听坊间流传,这阿堵里最初本没有名气,只是当地文人雅士用于谈论书画的场地,只是后因一个奇人展出了一幅顾恺之的真迹,当下就有人吟出了顾恺之曾说过的一句话:“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众人皆称道。这画舫因而得名阿堵里,画舫一出名,连带着无名的普通沙渚,也一并被文人赋上了诗情画意的色彩。从此这阿堵里就成了文人雅士置千金也要一去的地方。说起来也算是一篇佳话。 白日里他们刚刚知道消息,晚上龙致言就晕晕乎乎的站在了这艘著名的画舫上,说来这画舫倒没龙致言想象般富丽,反而极为陈朴,处处透着股清新自然的韵味,论理来说是龙致言喜欢的样子。然而自从上了这船,他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从前他也曾受几位乡绅之邀听说过这里,但他总是推脱,从未来过。原因无他,正是这阿堵里,除了客人之外,服侍的全是……女人。 这边刚上船,那边就有身穿嫩黄罗裙,肩披粉色细纱,眉峰碧聚,凤眼如波的侍女过来奉茶候坐。龙致言一张老脸红了又红,不是他下流好色,禁不住美女相诱,而是从小到大,受自己那个清廉老父亲的教诲,他对女色向来是避而远之,青楼都没去过一次,更别提来到这么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了。 他余光扫了扫何大人和孟兄,见这两人动作都是大方得体,坦坦荡荡,完完全全的君子风范,他禁不住颤颤巍巍的给自己多倒了几杯酒,心中默念:酒壮怂人胆。 孟康眼瞅着龙致言一杯一杯的灌酒,分明是紧张,不由感到有些好笑,“怎么,龙兄你也没来过这阿堵里吗?为何脸比姑娘还红。” 龙致言瞧了眼孟康,他原本就不胜酒力,这会子脸颊更是发烫,瞪着双澄净的眼坦白道:“在下的确没来过这里。” 穿着杏色罗裙的侍女端起酒壶重又给龙致言斟满酒杯。龙致言侧了侧身子,然而座位狭窄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那位侍女的胳膊,这一来一去竟差点讲人家肩头的细纱碰下来,一瞬间有些茫然失措。 “呵呵……我就说,龙兄这不像来看画,反倒像进了青楼。”何靖亦的声音在周遭琴瑟的衬托下格外像高山上的流水一样冷冽。 龙致言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了这就没怎么说话的何靖亦,见对方一直在盯着他,面冠如玉,眸色深沉,周遭仿佛有一种难言的气场,他莫名有些畏惧。 这时露台上站着的女子开口了,“诸位,想必今晚来此处欣赏书画的都是热衷书画之人,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将去年我们阿堵里收下的精品列出来,供大家品鉴,望大家玩的尽兴。” “好!” 不知道谁带头鼓起掌来,一阵掌声过后,众人便离席欣赏字画。 孟康率先忍不住一头扎进了那些字画中,龙致言喝的有些多想歇息片刻再去,何靖亦本就对这些兴趣乏乏,便趁机留了下来。 画舫的窗户并不太高,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水面,向远方飘去的花灯在湖面上隐隐约约的闪烁,月光撒在湖面上,留下一片清辉。 “真美啊……”龙致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嘴里喃喃道:“东晋谢道韫咏雪说‘未若柳絮因风起’,那此刻的月亮何所拟呢?” 何靖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余光却一寸一寸的扫过龙致言的五官,这人五官并不十分出彩,寡淡的眉眼,不笑时仿若木头一般沉静。鼻梁也并不十分高挺,秀气有余,少了点刚硬,连那唇舌都不够伶俐,经常让人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放在一起,为什么那么深刻呢。 何靖亦喝了口酒,盯着那双并未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睛,“拟作珠玉未免俗气,不如拟作卵石。” “哦?”龙致言转而看着他,颇有些好奇,“大人此话可有何讲究?” 第七章 窗外刮起一阵凉风,吹得两人的发丝都有些凌乱,画舫内并不似外面街道般人声鼎沸,偶尔那些酸腐文人点评书画的声音流进来,却意外地没有何靖亦的话牵动人心。 那人轻轻勾了勾唇,吐出几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龙致言当场愣了愣,这话听来怎的这么…幽怨,他差点以为何大人在说情话,亏得窗外的风吹的愈加强劲,他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轻咳了几声:“大人不是说拟作卵石吗?怎么这会儿又说起《柏舟》了?” 何靖亦接着说,:“‘我心匪石’但明月如石,虽看它柔情缱绻,清丽婀娜,但总归是无情物,像石头一样冰冷。拟作再美好的物事,不过是给它披了层外衣,内里仍住了座广寒。” 龙致言倒是没想到何靖亦会说出这番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略一思忖后倒也没什么可辩驳的,龙致言笑 ,“如此说来,倒也是没错”。 何靖亦并不未接着与龙致言谈论,反而话音一转问:“龙兄从前读书的时候读过《柏舟》这篇诗吗?” “读是读过的,当初上学有个夫子特别喜欢这篇,有些时日每次开始上课都要让我们读一遍,哎…对了,何大人看样子很喜欢这首诗啊。” 何靖亦笑了,他倒是常笑,但寻常笑起来都矜贵,仿佛放不下`身段般,这一笑倒是冲淡了身上那股傲人的气质,“谈不上喜欢,只是印象深罢了。”何家灭了之后的几年里,每当他夜深难寐时,就把这首诗在脑子里磨碎了煮茶,包好了煨汤。这样过上成千数百遍,自然永生难忘。 月色正浓,俩人一聊起来两壶酒就进了肚。 龙致言也没有好好欣赏一下那据说件件都是精品的画。 原本他只是想歇息一下再去看,结果和何靖亦越聊越多,酒也越喝越多。不知不觉就醉眼朦胧了,等到他想要站起来看画,却发现人都走了个七八。 “何…何兄…来…我们来看看那幅嘉西才子刘蒙的画…”龙致言大着舌头,拽着何靖亦的胳膊就走,结果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何靖亦及时搂住了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还往怀里收了收,龙致言头一歪就枕着他的肩膀顺势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孟康站在一旁瞠目结舌,“你…你们这是喝了多少酒。” 何靖亦看着孟康,脸色微红,口齿还算清晰,“没喝多少,但他不太能喝酒。” 三人好生生从知县府出来,回去的时候何靖亦微醺,龙致言醉得不省人事,就孟康一个清醒的。 阿清帮忙从轿子上扶下龙致言,一脸的讶异,不是说那阿堵里是那品鉴书画的地方,怎么这一个两个跟喝了花酒回来的一样。 龙致言睡得不太舒服,只觉得自己身上黏黏糊糊的,便叫唤着要洗澡,阿香好歹是个姑娘,哪里制得住一个大男人,何靖亦叫人烧了热水备了浴盆给他沐浴,吩咐好一切,自己就回了房。 临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又跑去他房里看了一下,见龙致言已经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阿香正在给他掖被角,满脸忧色,他不由问了句,“阿香,从前他也是这般易醉的吗?” 阿香不敢看何靖亦,低着头说,“回大人,龙大人…不龙先生从前鲜少喝酒,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严于律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官?” 阿香急忙说:“奴婢看见的呀,每次有什么大案子,龙大人都是整宿整宿的忙,有时饭都顾不上吃。” “看来你很喜欢这位龙大人了?” 阿香也是心直口快,“是!”片刻不见回声,她禁不住抬眼看了眼这位大人,见这位面色不虞,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现在的主子面前夸了前任主子。她连忙跪下开口补救,“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说龙先生是个好人,请大人莫要计较,龙先生……” 何靖亦冷哼一声,“我计较,我计较什么!竟敢以下犯上肖像自己伺候过的主子,你真是大胆!下去吧,我不想看到你!以后也别让我看到你!” 阿香眼泪吧嗒的跑了出去。 何靖亦看着那小丫鬟出去后眉头才舒展开,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龙致言,恶狠狠的扭了下他的鼻子,看着那人喘不过气别过头去才默默的说了句:“让你再勾搭小姑娘……” 龙致言当然不会理他,何靖亦坐在他床边看着那人皱了皱眉不太舒服的样子,当即又揉了揉那捏的狠了的地方,意外的发现指尖的触感格外的好,他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面颊。 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从相貌到性格。 何靖亦坐了会儿,那股子消下去的醉意仿佛又浮了上来,他看着龙致言,目光是他自己都料不到的温柔,就这样看来许久,最后大抵是耐不住孤独,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喂…你还喜欢桂花糖吗…” 许是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撩人,龙致言伸手揉了揉耳朵,有些困倦的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屋内静的出奇,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衬的龙致言的面孔愈发柔和,何靖亦最后看了一眼,吹灭了烛火回了房。 不过几米的距离,他走过来竟忽的想到老管家离世时的那番话,“少…爷,我守了您十几年,终于…也要走了,您和阿清,要好好的活下去,记住老爷最后跟您说的话,您的脾性就当闲云野鹤,做个天涯浪子,万不要为官……” 老管家是老死的,说来也算寿终正寝,何靖亦将老管家的棺材板合上,好生置地安放后就带着阿清下了山,准备云游四海,原本阿清还劝何靖亦处处小心,以江湖身份游历,千万不要被朝廷认出来。可谁知外面改朝换代这么快,何家誓死效忠的那位出来做了皇上,一转眼他就从罪臣之后变成了烈士之子。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白阳他竟与阿清走散,一转眼就进了大牢。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想将此事闹大,可阿清看到了知县府贴出的要将自己问斩的告示,一时心急将父亲留给他的令牌交给了下来巡查的知府,他便摇身一变成了白阳知县。 他躺在床上轻轻哼着一曲小调,脑子里老管家的声音不断回响。 “万不可为官么……” 从前他觉得,这官场如河,趟过去,身上便湿了。但总有人…依旧如初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离他很远,挥着手冲着他喊:“子期!子期!”喊得急切仿佛生怕他听不到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应下,就沉沉睡过去。 第八章 孟康还是没有在白阳待太久,他走的这天雾色甚浓,天地间一片微茫,何靖亦和龙致言送他送到城西。城西依旧一片翠色,天上飘着薄薄的雨,虽细如发丝,站久仍打湿了发梢。 孟康一身青衣,翻身上马,抓住缰绳拱了拱手,“致言,靖亦,你们留步,我走了。” 短短几日,孟康对龙致言已经从称呼龙兄,变成了现在更显亲近的致言。龙致言鼻子有些发酸,他的朋友真的很少,从前在老家玩的较好的朋友现已经各奔东西,不知何处。来这白阳,他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这不大不小的知县府,徒徒熬了三年,三年里,有无数人前来拜访,为事,为名,为利,独独没有为他这个人而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抽出一把折扇,“孟兄,你我有缘,这折扇赠你,就当做是个纪念吧。” 孟康一愣,扭头看了看何靖亦,见对方脸已经黑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接过那把折扇,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折枝梅花图,花色纯净自然,枝条苍劲有力,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这是致言亲手画的?” 龙致言点点头,苦笑:“在下没有什么别的本领,只能画幅折扇赠与孟兄。” 孟康心下也是十分感动,他瞥了眼何靖亦,见对方不言不语,想起那日从阿堵里回来时何靖亦的反常,心下已是了然。他转了个弯对龙致言说:“致言,日后回京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何靖亦皱了皱眉,明白孟康这是当着他面在警告自己,给龙致言撑腰,可是…他撑的这是哪门子腰。 “好了孟康快走吧。” “山高水长,来日再见。” 龙致言眼看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清晨浓厚的大雾里不由叹了口气。 “难受?” 龙致言听到了何靖亦的声音,看了眼阿清见对方没有反应,这才确定了对方是在跟他说话。 “是啊,孟兄喜爱游历人间,虽家在京城,但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龙致言语气颇为惋惜。 何靖亦不接话,龙致言接着说道:“大人,人生若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啊。”他语气中颇有些羡慕。 何靖亦听着他一口一个孟兄,又一口一个大人,亲疏自不必多说,又想想刚刚孟康的那番话,心下有些不快,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知己未必贴己。” 龙致言诧异的回头,这是何意? 但对方已经转身走了,他急忙跟上。 “大人,这孟兄也已经走了,我也不好再继续在您那叨扰,这儿离我那处屋子倒近得很,我们不如就此别过罢。” 何靖亦脚步顿了顿,转身,“那正巧啊,正好我有些口渴疲乏,不知能否去龙兄家小坐一会儿?” 龙致言连忙说:“大人,在下所住确为陋室,况且在下几日未归,家中定是脏乱不堪,唯恐污了大人的眼,大人还是尽早回府吧。” 何靖亦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有些失望,“龙兄为何与我如此见外?莫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了龙兄不高兴?” 这边不光龙致言,连阿清都惊呆了。 阿清咽了口口水,有些费力的开口,“少…少爷…”阿清觉得此刻他的眼睛 定是有问题,不然怎么在少爷脸上看到了委屈的表情。 龙致言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没有,大人才是,不必如此…”如此低声下气,搞得他像个做错事的人,他自觉与这位何大人并未熟稔到这种程度。 “劳烦龙兄带路。” 何靖亦扬起一抹笑,满脸的谦和有礼。 龙致言愣了愣,只好领着他和阿清回了自己家。 都说这草春风吹又生,这话着实不假,想当初龙致言买房子时只考虑这处房子稍微干净些,距离城中也不算太远,倒忽略了这地方少有人烟了。这会儿几日未归,门前的草又长了更高了。 龙致言实在有些尴尬,“大人,您看…我这地方,的确不如人意。” 何靖亦打量了下周遭的环境,又围着这房子转了一圈,原本他只是想到龙致言穷困了些,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龙兄可是打算日后就住在这?还是想像那日一样去街头卖些字画吗?” 龙致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回京?没等着回到家,估计身体也垮了。”何靖亦摸了摸稍显破旧的桌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 “那日龙兄晕倒,大概和夜里受凉也有一定关系吧,这纸窗没有一扇是完好的,或多或少都有破损,这夜里最容易进来凉风,门也关不严,这才是春日,你竟靠着这般薄的被子睡觉,不生病才是桩奇事呢?” 龙致言倒有些诧异,这人不过是来这看了几眼,竟将自己生病的缘故都猜了出来,他委实有些吃惊,这时候再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了。 何靖亦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人被他唬住了,接着往下说:“这样吧,自龙兄被革职后,孙师爷也托病回乡了,龙兄若不嫌弃,就随我回知县府,做个挂名师爷。而且我新官上任没多久,自有些东西不明白,需向龙兄请教。” “这…”龙致言有些犹豫,不可否认,他被何靖亦说动了。 “龙兄难不成还想住在这地方?” ……他当然不想。 “可大人,之前我犯下那等错,将您关入了死牢,这事人们大都知晓,您还敢用我?”龙致言自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这犯错之人,再回知县府做事,免不了流言碎语。 何靖亦看了眼他,缓慢又清晰的说:“我要用的人,为何要顾忌他们的看法?” 龙致言一时无语,咬了咬牙,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 “大人!大人!门外有人击鼓!” 何靖亦刚带着阿清帮龙致言从他那个小屋,收拾了些东西回来,准备在知县府常住,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大人!门外有人击鼓!” 何靖亦挑了挑眉,“好,我一会过去。” 说完转过头看了眼龙致言,“龙兄也随我一道过去吧,说来这还是我上任以来第一件案子呢。” 龙致言难得生出几分好感,看这何大人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也如此敬业他应下来,随他到了公堂。 何靖亦披上了官服,声音还是那样低沉缓慢,漫不经心,却不容压迫。 “堂下何人?” 第九章 只见堂前那老妇人荆钗布衣,肤色蜡黄,一脸的病容,怀中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一听何靖亦问话,未语泪先流,“老…老妇…王氏见过大人…” “此番击鼓所为何事?” 兴许察觉到了自己身边人的情绪波动,王氏怀中的孩子还没等王氏开口率先哭了起来。 何靖亦冲阿清使了个眼色,阿清会意,立刻找了丫鬟帮忙照看孩子。 王氏呜咽着说:“老…老妇乃一介普通妇人,若非实在无奈,不会击鼓告状。实在是…实在是…” “老妇今日要告的正是那城西丁村人,丁二。” “这王二与你是何关系?” 王氏更为悲恸,“这人正是老妇的女婿。” 这倒也是奇了,龙致言当了三年的白阳县令,经手的或大或小的案子少说也有几百个。这老妇人告女婿的案子却是头一遭听说。 “且细说看看。” 何靖亦朝龙致言看了一眼,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屏风后的龙致言,龙致言颔首,拿起笔记了起来。 “这丁二打从前就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靠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哄得我女儿与他私定了终身,可谁知,这没结婚之前还好,结婚之后这丁二的丑恶嘴脸便露了出来!我女儿在家虽说不是穿金戴玉,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老妪虽贫苦,却拿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如今到了他们丁家,不仅做牛做马,这丁二还对我女儿非打即骂啊…啊……” 话没说完,王氏哭声就再也掩不住。 “我劝女儿,能忍就忍,毕竟这是她当时自己择的夫婿。谁曾想…我女儿在他家如此低下,连那丁二哥嫂都一并欺侮她…简直拿我女儿当丫鬟使…我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像是老了十岁,原先这生了孩子,那丁二该对我女儿好些,谁知那丁二见生的是女儿,更加变本加厉,我女儿实在受不住,将这还需吃奶的孩子丢与我…第二天就投井自尽了…” “我女儿虽说不是生在富贵人家,但我家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老妪相公前两年去世,如今…女儿竟也去世,徒留老妪和这奶娃子……” “若非不是因为这女娃,老妪也随他们一道去了…” 龙致言写到这大抵是明白了,他抬头透过屏风看了看何靖亦,见对方双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两个人,将那丁二拘来。” 两个衙役应声去了,龙致言松了一口气,看来何靖亦能应付得了这种情况。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那丁二已被拘来。看到那王氏,破口就骂。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女儿都死了,你还抓着我不放……” 何靖亦一拍惊堂木,“放肆,公堂上岂由你一派胡来!” 何大人语气虽不是盛怒,但那惊堂木一拍,加上那稍微提高的语气,吓得龙致言差点丢了手中的笔。 那丁二瞬间噤声。 “丁二,王氏说你有罪,你认还是不认?” 那丁二直摇手,“大人,草民冤枉啊,谁家的妻子不是这样的?我娶她过来本就是做妻子的,给我做饭洗碗,织布做衣,本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啊!谁知她那么娇贵……” 王氏听到这话,声音凄哑的几乎说不出话,“该做的…你竟说这是该做的?那为何田中的农活也要我女儿做!平日里也就算了,我女儿才刚生完孩子,你就要赶她去做农活!你这不是要我女儿死吗!” 丁二还想说什么,被何靖亦打断。 “王氏说你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可是真?” 丁二喉结滚动了下,脸上已是大汗。 “婚后联合哥嫂欺侮妻子可是真?” 丁二吓得直接跪下来,话都说不清楚,“大…大人…” “逼得妻子投井自尽可是真?” 何靖亦语气一次比一次重,声音响彻整个公堂。 丁二吓得一激灵,“大…大人…草民知错…草民也是无意的啊……” 何靖亦心中已有了分寸,他冷笑一声,“来人,将那丁家哥嫂一并拘来。” 何靖亦将那丁二连同丁家哥嫂三人各自痛打了五十大板,并将丁二押入大牢,让人对这丁家哥嫂放话,“如若想赎人,先准备十贯钱。” 这十贯钱对当官的不算太多,但对于丁二这个游手好闲之人来说也颇有些困难,这钱便落到了丁家哥嫂身上,若是丁家哥嫂,不准备赎人,那丁二恐怕就要在牢里待到死了。 龙致言对这种江湖做法简直闻所未闻。 偏偏这人做起来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案子倒也算结了,此后几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看龙致言也觉得怪怪的,这日何靖亦邀他到书房喝茶喝茶,顺便整理一下前些日子积存的案稿。他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找了个时机对何靖亦开口,“大人,前日里您让丁家哥嫂去准备钱,这不是公然收贿吗?” 何靖亦听到此话,抿了口茶开口,“让人痛改前非哪有那么容易,那丁家兄弟一看就是贪财好色不知进取之人,用言语教化不了,我自然要找个别的方式教训一下。” 龙致言感觉被他说服了,但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可是…” “可是什么?果然,龙兄这般正直之人,断是看不惯我这江湖作风的。” 龙致言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没有,大人此举在情理之中,毕竟那老妪…实在可怜。” 恰时阿清进来,“少爷,那丁家夫妇,带着钱来赎那丁二了。” 何靖亦点了点头,“你且将那十贯钱拿去给那老妪,叫她好好教养孩子。” 阿清领命去办了。 何靖亦翻了翻手中的案稿,讥讽道:“我料那丁家兄弟有多情深义重,原也不过如此,这么久才送过来。” 龙致言这才明白何靖亦意欲何在,刚才满腹的疑问烟消云散,此刻他才算是对何靖亦刮目相看,这人既让那丁家人吃了苦头,又给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一份好处,实在是一举两得,“大人,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是个好官。” 何靖亦突然想起了那日阿香说的话,笑了笑,“龙兄也是。” 龙致言有些羞赧,“在下惭愧,当日若不是在下疏忽,也不会让大人平白受了几日的牢狱之苦。” 何靖亦目光柔和了些,似那白阳湖乍起的春水,“亏得那几日牢狱之苦,否则也不会认识龙兄。” 龙致言闻声抬头,却恰好撞入他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咋舌,脸也微微发红。 “大人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我可把龙兄当难得的朋友啊。”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尾音缠绵,如擂鼓之声,经久不绝。 “何…何兄厚爱…在下…在下…啊……” “怎么了?” 龙致言捂着嘴巴,恨不得有条缝自己能钻进去,“没…没怎么,咬到嘴了…”他松开手,手上已沾上星点的血迹,他顿时有些恍惚。他虽是不太会说话,但断不该因为一个男子的一句寻常之话,乱了方寸。 第十章 何靖亦轻笑,“龙兄怎的如此不小心,莫不是府中伙食太过寡淡…”他稍稍靠近了一点,见他唇边确有一块小小的红痕,似是咬的力气不小,皮肉有些上翻。他眼神有些闪烁,唇边却带着笑意,“我定会叫厨房多注意些。” 龙致言有些怔楞,这种语气,他只在儿时母亲的怀里听过。 “龙兄…龙兄…” 龙致言回过神,眼神有些迷茫。 “怎么…乏了?” 龙致言道:“确有一些。” “春困秋乏,龙兄累了便去休息吧。” 龙致言应下,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想到一件事,转身问:“大人,怎的近日里不见阿香?” 何靖亦眼波微动,“在下拿龙兄以朋友相待,龙兄却一口一个大人,真是好生生分。” …… 龙致言有些尴尬,转而清唤了一声“何兄”。 “你和那阿香倒是熟得很。” 龙致言叹了口气,庆幸这人没有在称呼上多做纠缠。 “阿香是个好姑娘,若不是家中突逢变故,断不会到这府里做个小丫鬟。” “怎说?” 龙致言推门的手顿了顿,重又转身看着何靖亦,道:“阿香本是当地乡绅的女儿,原名王凝香,本来也是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可谁知家中遭贼人惦记,那贼人善易容,那日装扮成家中仆人,在府中伺机取财。其父原本就年老,辛辛苦苦授业传道,这才积攒了些钱财,那贼人偷来倒容易,临走还留了句劫富济贫,就当你们他们积阴德了。” “王父高龄,身体本就不好,听此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撒手人寰了。那王母与王父情真意切,亦随了他去。可怜阿香,一个人拖着父母的尸体,无钱下葬,这才卖身为奴。” 何靖亦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遭故事,放下手中的案稿问:“那贼人找到了吗?” 龙致言摇摇头,“找是找到了,可那贼人是江湖中人,功夫极好,尤擅轻功。我们刚找到他的踪迹,一转眼就又不见了,倒是那找到他踪迹的小村子里的村民说那人给了他们一笔钱,叫他们好好营生,是他们的大恩人。” 人本就难分黑白,你说他作恶多端,他却偏存了一份善心。你说他宅心仁厚,他又害人丢了性命。 说完两人都默不作声,龙致言率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说了,在下回房歇息了。” 何靖亦坐在书房沉思良久,已近未时,日光透过窗棂撒在地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影子。他闭上眼睛,竟也有了些乏意。 “你心怀慈悲,惦念着身边所有人,怎就不记得我。” 书房无比寂静,这一丝声响便显的格外空洞。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与他当初不过相识一两年,龙致言是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自己惦念着他无可厚非。可对方凭什么记得住一个未曾告别就杳无音信的人呢?况且他至今都不敢问一句“你可还记得何子期?” 但现在哪怕是自己的这丝惦念,似乎也变了味道。 …… 这边龙致言对何靖亦的心思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刚刚回忆的阿香的事情里,一想想竟勾出几丝愁绪。 “小莲,你可知阿香去哪了?怎的我已经许久没看到她了?” 小莲是近日里被调过来伺候龙致言的,估计着是新来的,龙致言看着也是挺眼生的。 那小莲问:“可是之前伺候先生的阿香姐?” 龙致言点了点头,“没错。” “小莲说:“昨日里我去给先生准备宵夜,见阿香姐在厨房忙活,估摸着是被调到厨房去了。” 龙致言抬脚就去了厨房,这府中人事自何靖亦来后大都没怎么动过,怎就独独这阿香被调到了厨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声音,“阿香,你去把这些菜拿去洗一洗,洗完之后把火升起来,何大人说要吃些茶点……” 接着就听到了熟悉的阿香的声音,“好……” 阿香抱着菜篮,正准备往外走,正好看到了龙致言,不由欣喜万分,“大人!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龙致言赶忙捂住阿香的嘴,“嘘…千万再莫要喊大人!” 阿香委委屈屈的闭上嘴,龙致言叹了口气,这傻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这知县府都易主了,这孩子还傻乎乎的喊他大人。 “你怎么被调到这厨房来了?” 一听这话阿香就更委屈了,一五一十的把那日何靖亦说的话给抖搂了出来。 “您说我冤不冤,我说错了什么他要那么对我?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幸亏管家是个好人,好歹给我在这厨房找了份活计,也好,让那位大人眼不见为净,哼!” 龙致言知道阿香没那么多心思,断不会轻易说谎。但这话他着实有些不信,印象中何靖亦不像是个随便迁怒别人的人。 “一定是你说了什么惹得何大人不高兴了,哎哟,阿香你迟早败在你这张嘴上!” 阿香一听这话,不由火就上来了,声音也大了些,“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说了喜欢您!又没说他什么坏话!他气的是什么!” 龙致言扶了扶额头,心下无奈,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呵呵,一个姑娘家,一天天将喜欢挂在嘴边,竟有这般不知羞的么。” 龙致言一回头,见正是那何大人。那何大人身上的袍子带子都没系,像是刚在房里出来。 阿香刚才的气势瞬间全无,完全被压下去了。她又想到了那日何靖亦朝他发怒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往龙致言身后躲了躲。龙致言无奈,被迫迎上了何靖亦的目光。 起风了,天色乍然阴了下来,乌云蔽日,厨院里那棵柳树倏忽落了满地的叶子。何靖亦眼睛眯了眯,手指缓缓缓缓系上了袍子。 “龙兄这意思可是与阿香两情相许,是本官棒打鸳鸯了?” 何靖亦一开口,龙致言和阿香都像被钉在原地一般缄默无言,何靖亦却以为是这两人默认了。 他伸手拽过龙致言就往外走,阿香愣了一会儿,想要跟上来,龙致言拼命的说:“阿香,你别过来!” 再跟过来就真的说不清了。 何靖亦到底是习武的,但从前行事多温文尔雅,容不得半分失态,此番却是惊到了龙致言。何靖亦一路将龙致言从厨院拽到了书房。“何…何兄……”龙致言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没挣脱何靖亦的手,想着这知县大人竟这般有力。 “何…何兄……你怕是误会了什……” 剩下的一个“么”字被何靖亦吞入口中,霎时他眼睫翕张,颤若飞虫。 天地间一声乍雷,“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轰隆隆的雷声里,龙致言脑子里只冒出了这句话。 快要入夏了吧。 第十一章 何靖亦嘴唇覆上去,沾着外头的凉意。他舔了舔龙致言稍显干燥的唇瓣,又在那前不久在这间书房被龙致言咬伤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末了动作又温柔了些,细细厮磨。 龙致言怔愣着,几乎像木头一般靠在门上,连抵抗都不做。 何靖亦冷着脸一手托着背,将他与自己拉近了些,另一只手伸手捂住那人迟迟不闭的眼睛,龙致言稍不留神,那人的舌头就伸了进来,触碰到了自己的舌头。 龙致言瑟缩了一下,瞬间回神将韩愈的那句话抛在脑外,牙齿一合就咬住了何靖亦的下唇。何靖亦吃痛,反而变本加厉,龙致言的睫毛扎在手心像个微微发痒,他觉得这抵抗反而比不动更加撩人,何靖亦眼中的墨色深的几欲滴出来,他松开遮在龙致言眼睛上的手,捧住龙至言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龙致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腿也有些软,使足了全身剩下的力气,才推开了何靖亦。 “你……” “你这人……” “你竟对我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何靖亦笑了笑,“这竟是龌龊了……可我还想做更加龌龊的……” 说完重又走上前,将龙致言圈在自己怀里,彼此间的呼吸都恍若可闻。 龙致言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我真是…错看你了……” 何靖亦扯了扯嘴角,“你哪里是错看,你根本是未曾认识我。” 说完俯身重又吻住他的唇,带着些焦躁和急不可耐,想要宣泄的心情。 龙致言好不容易推开一点缝隙,就又被何靖亦抓着手腕压到了门板上。“嘶……”那人的唇瓣从唇边流连到脖子,好似深情,却突然发力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脖子,龙致言吃痛,差点没叫出声,他几乎可以想得到,那里留下了多么深的痕迹。眼前的何靖亦太可怕,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般,撕咬不顾后果,舔舐都令人畏惧。 何靖亦发觉他在细细的颤抖,手一松他竟差点摔倒。 “罢了…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看了眼龙致言,那人手指都在颤抖,眼神瑟缩,将恐惧都写到了脸上。 “言儿……” 他伸手想扶一下他,却被拂开。 “何大人……”那人嘴唇一翕一张,字字诛心,“府中叨扰数日,在下该走了。”说完推开门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龙致言是只纸鸢,他费了气力才抓住了线,将他拴在这知县府,如今他竟一句话想将自己撇干净。 何靖亦隔着一个回廊,怔怔的看着他,眸中全是痛色。 天空中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不一会儿庭院里就已经湿了个大概。 龙致言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往外走。 何靖亦拉住他,“雨这么大,你要去哪儿!” 龙致言甩开他的手,“龙某本就已被革职,自然不该再在这知县府中再待下去,望大人切莫多做纠缠。” 这人竟闭口不谈刚才那事,何靖亦气急,扯住他的胳膊,怒目而视,“龙致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龙致言从未见过他这般色厉的模样,但此刻却也无暇顾及其他,他咬了咬牙,说:“何大人不要再说下去了!在下是个男人,断受不得这般屈辱!” 他自己虽然文弱,但断不能被人当做女子对待!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男子!” 话一出口,龙致言呆若木鸡,“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靖亦冷笑,连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都懒得带,“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何靖亦竟是断袖!这个消息比外面的雷声还要响亮。 “若大人……”龙致言费力地说,“若大人…实在是喜欢男子,白阳城这么多人……” 何靖亦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手臂垂了下来,笑的讽刺,“也是,白阳城这么多人,我何必挑你。” 龙致言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干脆一头扎进了雨中。 何靖亦再也没拦,一个人在龙致言房中坐了好久,直到雨疏风骤,最终还是裹了裹袍子回了房。 “真冷啊……”比当初迎着寒冬带着阿清下山时还要冷。 龙致言出了知县府,想了想朝自己城郊的小屋跑去,小屋外的杂草长的已经很高了,几乎遮掉了路,龙致言扒拉开草回到屋中,全身都湿透了, 他换去湿衣裹着被子躺在床上 还是冻的打颤。 他蒙着头听着外面的雨声,心乱如麻。 “白阳城这么多人,我何必挑你……” 何靖亦最后说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一遍遍想起,不知为何,何靖亦说过那么多话,独这一句最为刺耳。 这是他第二次从知县府出来了,他原本以为,没有比上一次更狼狈的了,没想到这次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是魔怔了吧,一定是的……” 屋外乌云蔽日,天色阴沉,屋内也同样昏暗,龙致言点了烛火,外边的风漏进来,吹的烛火也跟着摇曳,仿佛转眼就要灭了一样。龙致言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颈项上的齿痕,苦笑一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宿的噩梦,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有凄凄的雨声。 他是被饿醒的,醒来第一眼看到了自己简陋的床板,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这算是什么破事儿,那人不分青红皂白给自己和阿香扣上了个两情相许的帽子,末了还…还对自己做出那种事。 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然后长呼了一口气,起身洗漱完,给自己做了些粥。 还没来得及吃外面就有人敲门,他打开门见正是阿清。 “阿清,你来做什么?” 阿清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东西,“少爷说昨天如此大的雨,先生回家定是淋湿了,叫我抓了点药给先生,哦……对了……”他端起放在地上的饭盒,“少爷说,您肯定不太会做饭,叫我给您顺便送来了些饭菜。” 说完阿清顿了顿,“我家少爷还说……” “说什么?” “说…昨日里是他不对,请您见谅,若您还记得年少时的同窗何子期,请您到府一叙。” 第十二章 “他怎么说?” 阿清摇了摇头,“先生不愿过来。” 何靖亦看着他手中提的东西皱了皱眉,“东西竟也不愿意收,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阿清面色有些犹豫,似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先生说…何子期单纯内敛,好静寡言,是他读书时最好的朋友。然而多年已过,当年他不辞而别,彼此间缘分已尽。” 何靖亦沉默不语。 “少爷,可需要阿清再去请一下先生。” “不必了,我自己去。” 何靖亦说完这句话,就径自出了门,原本想直奔城西,后来忽的想到了什么,脚步一改就去了街上。 龙致言早上起来的那股子饿劲儿下去后,再看什么都没有胃口,他现在无比的烦躁。 原本他和何靖亦已经算是闹掰了,结果那人扭头告诉自己,他还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难不成自己要连这同窗之情都不顾? 阿清说他家少爷自离开后一直惦念着自己,莫不是自那时便有了这断袖之癖? 可即便是断袖,为什么偏偏要招惹自己。龙致言找了一面铜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与那清秀可人的青楼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相仿之处。 印象中何子期的模样与现在的知县大人着实相去甚远,这何靖亦是京城何家的人,那何子期却告诉自己他是附近乡绅的孩子。这何靖亦善谈吐,美仪容,为人处世不按常规却也不失风度,而子期乖巧文静,寡言少语,连笑都不经常笑,性格还没有他果断。这贸贸然说他们两个是一个人,无异于说豹猫本为一窝所生。 要说子期是断袖,他是决不信的。那时读《诗经》初学《关雎》《桃夭》,那小子还怯生生的跑来问自己男女之情是什么。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龙致言刚打开门,看了眼来人,转瞬又想关上。 何靖亦伸手抓住门框,“龙兄怎么离了知县府就忘了待客之道?” 龙致言是真的没想到这人可以这么厚脸皮,索性打开门,问道:“你来做什么?” 何靖亦将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手中拿的却是几根桂花糖,他笑了笑,昨日的那股子戾气一散,倒又成了平日里那个温和有礼的知县大人,“我来赔罪。” “一赔当年不辞而别,二赔昨日`你受我欺侮之苦。” 屋外的凉风从敞开的门中灌进来,龙致言呆在了原地。 “三根桂花糖够不够,我找遍了白阳城,才找到这种桂花糖。” 龙致言眼睛有些胀痛,不知是昨夜噩梦做得多,还是今早的凉风带来风沙迷了眼。 京城的桂花糖同外地的不一样,外地的桂花糖,大都是酥糖。而京城的桂花糖除了酥糖外,还有饴糖。这饴糖熬制的时候在里头加入新鲜桂花,糖中不仅有糖的甜味,还有桂花的香味,味道绵软醇厚,孩子都特别喜欢吃。当初龙致言吃过一次便惦念上了这特殊的味道,奈何家人觉得吃糖对牙齿不好,便不许他吃。他父亲清廉,连带的他的零花也少的可怜,好不容易买到了一次,还被何子期吃光了。 他憋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就算是这样…” “龙兄当真不愿认子期?”何靖亦手垂下来,脸上的期待消失殆尽,“当年我何家满门全灭,一夜之家京城就变了天。原本想着避过了风头就去找你。可收留我的师父染疾,一病就是好几年,师傅与我有恩,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定是要在跟前伺候的。” “但我自离开京城起,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原本想着你定也是想我的,可谁知你你与那阿香蜜里调油,情意正浓,早不知子期是谁……” 龙致言顿时摆摆手,“不不不,我对阿香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你误会了。” 何靖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次开口语气却亲近了许多,“那言儿可是原谅我了?” 龙致言被他的称呼臊的脸通红,“你…你不要那么叫我…” “可我从前就是这么叫的……”何靖亦脸上委屈,“莫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龙致言语塞,“算…算了,随你的便吧。” 他万万没有想到,方才刚刚义正言辞的让阿清转述了拒绝的话,没想到正主一来,他却瞬间将自己刚才的那份坚决丢到了九霄云外。 龙致言盯着他手中拿的桂花糖,心竟也如擂鼓般跳动。 “言儿,跟我回去吧,我舍不得你在这待着。” 何靖亦这是算准了龙致言吃软不吃硬,龙致言一张老脸比那日去阿堵里喝酒还要红。 他好说歹说把何靖亦劝了回去,何靖亦似风,来去不过一瞬,却在他心中留下了印子。 夜里,宜春院门口。 “来嘛,大爷来玩嘛……” 姑娘的调笑声钻入龙致言耳朵里。 龙致言站在离宜春院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那院门口浓妆艳抹的姑娘。脑子一头是何靖亦,一头是那清廉的老父亲。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父亲,母亲,对不起,儿子不孝,今日来这烟花之地实是无奈之举,请您见谅,您也不想儿子被一个男人蛊惑去了吧。 他想,也许正是因为常年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连个一妻半妾都不曾娶回家,这才被何靖亦三两句话搞得心猿意马。 “哟,这位大爷,看您样子眼生 ,是第一回来我们宜春院吧,您是喜欢乖巧伶俐点的呢还是喜欢…大胆一点的呢…” 龙致言连忙说:“不必,麻烦给在下找个地方听曲就好。” 鸨母脸上堆满了笑,这人可宰,随即喊来身边一个丫鬟,“小桃,你带着这位爷去楼上找个位置,再把柳儿叫出来给这位爷弹曲儿听。” 转轴拨弦三两声,柳儿素手轻轻一拨,时如环佩交鸣,时如珠玉滚落。技艺着实可谓上乘,那辗转起合的腔调也格外动听,姑娘家的吴侬软语,断是与那低沉冷淡的声音截然不同。龙致言不言不语,徒然灌着酒,一杯又一杯。眼前的柳儿身形曼妙,笑容温婉,容貌迤逦,换做任何男子都忍不住见色起意。他却不知为何,脑子里全是何靖亦。 “先生不像是来听曲的。” 乍然间歌声消融,徒留琵琶声如泣如诉。 “他当然不是来听曲的!” 琵琶声戛然而止。 何靖亦一脚踹开了门,伸手夺了龙致言的酒杯。 “你若实在看不上我,也不必如此糟蹋自己。” 何靖亦一贯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龙致言听着听着琵琶声忽的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朦胧间看到了何靖亦的影子。 他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可名状的恐惧。 在害怕什么呢? 他不太清楚,却知道自己与那恐惧之间,大概只隔了这杯酒的距离。因此他从那人手中夺过酒杯,满上,一饮而尽。 宜春院的酒竟有些烫喉,他呛出了眼泪,冲着何靖亦却笑的傻气,“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怎的又寻到了我…” 第十三章 龙致言使劲睁着眼睛,却发现还是看不真切。他摸索着何靖亦的衣袖,掰着他的手一本正经的查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何靖亦皱了皱眉,“你在找什么?” 龙致言抬头,眼角泛红,“糖呢?你要给我的糖呢?” 何靖亦愣了愣,满腔的怒火霎时熄灭,眼神温柔,“你若喜欢我明日再给你买好不好?” 龙致言不知听没听进去,坐下来拿起酒杯又要喝。 何靖亦当即丢下银两拽着龙致言就出了宜春院,他来的匆忙,连阿清都没有带。这会儿龙致言喝的东倒西歪,路都走不直,嘴里还嘟囔着糖啊糖的。他索性一只手托着他的肩颈,一只手挽住他的腿,将人抱起来。 天色已晚,街道空空如许,脚步声都听得真切。 兴许是冷了,龙致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本能般的循着暖和的地方扎。 何靖亦将人抱到知县府,谁知那人一看到匾额上写的字,死活都不愿意进去。 “我不去,那…那里有…” “那里有何靖亦…” 说完歪歪扭扭向后走,找了个角落就蹲下了,“我在这…我…我不进去……” 何靖亦有心逗他,托着他的脸,强行让他看着自己,“里面有何靖亦,那我是谁?” 龙致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笑了,“子期嘛,你是子期呀…” 何靖亦感觉他的心塌了一块:“你喜欢子期吗?” 龙致言胡乱点点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嘴里嘟哝着:“当然了,可是子期走了,子期要是不走就好了。” 何靖亦将龙致言拥入怀中,“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伸手摸了摸何靖亦的脸颊,想着他昨日刚淋了雨,断不适合吹夜晚的凉风,索性跟管家打了声招呼,带着龙致言回了城西那个小屋。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何靖亦脱下他那身混着女人脂粉味和酒味的衣服,想着这么睡肯定不舒服。于是起身去屋外打水,好不容易烧好,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给自己和龙致言简单擦了擦身子,顺势躺在了床上准备睡觉。 龙致言身形比不得他高大,但皮肤触感细腻柔软,骨肉均匀,手感极好。这会儿两个男人睡在这个狭小的床上,肌肤相贴,何靖亦倒是想做个柳下惠,偏偏龙致言老是埋着头往他怀里钻。 何靖亦伸手环住他,头埋在他的颈里,何靖亦身上那股子微薄的酒意瞬间刺激了他的感官,就着微弱的烛光,那脖子上的咬痕还看得真切。 何靖亦情不自禁舔了舔,像小兽一样,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平伤痕。 龙致言的手不知不觉摸到了他的腰上,何靖亦眼睛暗了暗,掰过他的身子,欺身上去,一寸一寸吻过他的脸,吻过那有些发亮的唇珠。吻过那滚动的喉结,不住舔舐,几乎将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压到了龙致言身上。 龙致言正睡的酣畅,梦到自己在街边看戏耍,一会儿被吓得不敢呼吸,一会儿那壮汉手中拿的石板竟压到了自己身上,他不由轻呼出声,脸色潮红,“唔…沉……” 何靖亦撑起胳膊自上而下打量着他,见对方还是不睁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早已不知掉到了何处,烛光衬的龙致言的皮肤格外柔和,眉眼都似乎满怀情意,何靖亦只觉得这人怎就如此好看呢,皱个眉都如此牵动心肠。他的手顺着他的下颌,向下拂过喉结,拂过胸膛。眼睛盯着他胸膛上的茱萸却再也移不开,他起了坏心思舔了舔,果然那人皱了皱眉伸手拂了过来,“痒……” 何靖亦伸手抓住他的手,十指交叉按在两侧,索性直接覆了过去,对这那处茱萸啃咬,那处很快就挺立起来。何靖亦眼睛眯了眯,轻咬住拉扯,腾出一只手来揉`捏着另一边。 龙致言身体微颤,似是受不住这等折磨,嘴角溢出一声呻吟。 何靖亦听到声音一顿,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直接吻住了那张嘴,唇齿交融之间,,仿佛身上都更热了些,何靖亦低声唤着,仿若喝酒了般,“言儿…舒服吗…” 龙致言自没有回答,但也没设防,任由那人在口腔中肆虐,身上的被子早已掉到了床尾,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白`皙凝润,何靖亦眸色更深了些,顺着腰腹往下探,直接探到了腿间那处。 龙致言眼睫微颤,胸膛剧烈起伏。何靖亦扣住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舌头探进去舔过他缩在里面的舌头,吮`吸着他的下唇。手上也没闲着,揉`捏着那处。 龙致言觉得有些热,梦中的景色一转,竟成了自己那个小屋,他与何靖亦竟在这做那苟且之事。 他想要推开他,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 朦胧间听到那人问,“言儿…你知道到我是谁吗?” 龙致言呼吸急促了些,腿间那处的快感太过强烈,几乎超过了他的认知。他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何…何靖亦…” 何靖亦闻此动作陡然加剧,吻也不复刚才的温柔,如狂风暴雨般,几乎要将龙致言拆吃入腹。他顺着那唇一路吻下去,吸咬出一处又一处的红痕,末了直接抱住他的腿,在大腿根处细细啃噬。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快了,龙致言像条鱼一样,腰腹猛然抬起,闷闷的哼一声,就交待了出来。 何靖亦自己的早已胀痛无比,借着那白浊就插进了那处,龙致言还没从快感中清醒过来,就又跌进了地狱。插进身体里的东西越来越大,痛的他几乎要哭出声。 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龙致言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叫着痛,何靖亦抽`插的速度慢下来,俯身亲了亲对方,手里还安慰着对方的… 待到对方不再喊痛,他才重又动作起来。兴许是稍微习惯了些,在何靖亦抵到某处的时候,他浅浅的呻吟了出来,像幼崽离群时那脆弱又纤嫩的声音,那处也猛然夹紧了些。何靖亦瞳孔一缩,差些交枪缴械。他深呼了一口气,俯身撩了撩他凌乱的头发,捧住他的额头烙下深深一吻,像在祭祀般虔诚。] 烛火摇曳,窗外的风吹的得纸窗发出细微的响声,四野寂静无人,屋内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在夜空中,城内灯火阑珊,一片沉寂。这处的烛火却等到燃尽后,屋内还有细微的响声,仔细听,却比这月色还要撩人。 第十四章 城西村落不多,人迹罕见,龙致言找的这处地方却东临白阳城,西接双龙山,文人雅士爱来此地踏春,如今春日的劲头消退,再加上最近那场大雨,便显的格外清幽寂静。 已经日上三竿了,这小茅屋床上的两人竟还没醒,他们手脚相叠,几乎不分彼此。 何靖亦率先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来描摹着这人的眉眼,似乎要将他印在心里。龙致言不耐,别开他的手,将头往何靖亦肩窝处埋了埋。何靖亦一愣,转个身伸手将他圈在自己怀里,距离近的都可以感受到龙致言喷在他胸膛上的呼吸。 “龙兄果然好雅兴,城郊的风景确实美,长居于此定能涤荡心胸……” 何靖亦轻笑,孟康那日随意而发的感叹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龙致言当日作何感想他是不知,不过这以后的若干个日夜,若是都能和着窗外的清风入眠,伴着对方的呼吸声苏醒,大概也算不辜负这苦短的一生。 兴许是何靖亦束缚得太紧,他转了个身想换个方向睡,却差点撞上墙壁。 何靖亦伸手将他捞回怀中,“别动,再睡会儿。” 龙致言打了个哈欠,刚想再睡一会儿,忽的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眼,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俊秀的脸。吓得他鲤鱼打挺般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感觉腰腹一阵疼痛。 他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那大大小小的红痕刺激了他,任他再不懂情事,也该想到发生了什么。他目光有些呆滞,昨夜竟不是梦! 何靖亦看见他突然醒来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低沉,“你醒了。” 那股如胸中擂鼓般的感觉又来了,龙致言看着那人眉眼带笑,竟似被蛊惑了般。 何靖亦说着自己也坐了起来,龙致言这才发现,不光是自己,何靖亦身上也有许多抓痕,昨夜的场景轰的一下涌入了他的脑袋。 “唔…不要了…疼……” 何靖亦托着他的臀瓣,一用力插进了最深处。“啊……”龙致言仰着脖颈,呻吟都有些破碎不堪,用力抓住了他的背,挠出一道道血痕。 想到这里,龙致言再看看他,脸霎时变白。 “你你…我…”龙致言嗓音嘶哑,竟是昨夜叫破了喉咙。 何靖亦不管不顾,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怎不多睡一会… “你…你这人……” 龙致言慌乱地推开他,却因太过用力何靖亦一下摔在地上,原本盖着被子还好些,这下直接跌倒地上,可真是坦诚相待了。 两人皆是一愣,龙致言又是懊恼又是羞惭,狠狠地瞪了眼何靖亦,别过头。 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昨日里这人还面似真诚,说要向自己赔罪,搞得他心一软差点答应,结果他竟趁自己喝醉做那等苟且之事! 何靖亦先是一愣,接着站起来拿了件中衣随意披上。 “言儿可是害羞了?” 龙致言闻此更是愤愤,“你竟趁我喝醉行那苟且之事!” 何靖亦道:“与心爱之人共赴巫山,怎就成了苟且之事。” 龙致言捂着耳朵晃了晃头, “你…你…不对,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何靖亦眼睛眯了眯,“不对?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这世上只有男女合该在一起?我这般喜欢你就该下地狱吗?” 龙致言抬起头,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心中实在慌乱,何靖亦就像他心中一块小却浓郁的墨,稍一研磨就放肆的向周遭扩散。 龙致言深呼了口气,“切莫再说了,昨夜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他咬了咬唇,接着说:“你好好做你的父母官,保一方平安。明日我启程回京,就当…就当我们素未相……” “逢…” 龙致言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紧接着对方嘴唇轻轻贴在了自己额头上,转瞬即逝,像羽毛拂过一般悄无声息,那温热的触感却如同烙铁一般深刻,龙致言全身一震,耳朵迅速红了起来,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你看,你也在撒谎。” 何靖亦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起身离开,摞下这句话就去穿衣服。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何靖亦不想理会。 外面的敲门声又响起来,好像不开门誓不罢休,“少爷,是我!有要事找您!” 听出是阿清的声音,何靖亦皱了皱眉,龙致言更是瞬间回神,要下床穿衣。 何靖亦看了看龙致言身上那些自己昨日吸`吮出的痕迹,直接拿被子盖住他,“你别动,我去开门。” 说完还状若随意的摸了摸他的脸颊,龙致言愣了下,别过头不愿看他。 何靖亦并未将阿清带入房内,直接问他。 “阿清,有何要事?” “少爷,今早有人击鼓。” 何靖亦揉了揉眉心,十分无奈,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是对老夫妻,嚷嚷着说要状告…状告少爷。” 何靖亦闻此一愣,“告我?” 素来有人击鼓,身为知县必得立刻升堂 ,这来知县府状告县太爷,倒真令人发笑。 何靖亦回头看了看龙致言,撂下一句,“我走了。”接着就回了知县府。 何靖亦来去匆匆,龙致言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怎么如此窝囊。他揉了揉腰窝处,只觉得一阵酸痛,一阵酸痛袭来,昨夜他醉归醉,却并非意识全无,此刻一清醒瞬间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日自己偏要跑去宜春院喝花酒,问题还没搞清楚,现下自己和何靖亦倒是变得不清不楚了。 昨天何靖亦来找他,他怎么就能乖乖跟人走了呢,果然是酒色令人智昏吗?如今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实在是有些令他束手无策。 何靖亦疾步回到府上,心中盘算着他这才为官不到两个月,到底是触犯了哪番势力,待真见到了来人,倒有些出乎意料。 堂下站着一对老夫妇,风尘仆仆,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看面貌约莫已过天命之年。那老先生背脊挺直,一身傲气。身旁的妇人也是虽然不施粉黛,却也气质婉约,自然纯朴。 “是阁下要状告本官,可有状纸?” “大胆,公堂之上为何不跪?”未待那老夫妇开口,一旁的衙役就出声呵斥。 那老先生双手负于身后,眼神轻蔑,语气傲然,“龙某此生只跪该跪之人,可跪之人,从不跪宵小之辈。” 第十五章 何靖亦闻此一愣,他斥退了旁边蠢蠢欲动的衙役,轻笑出声,“本官在任以来,一不曾鱼肉乡里,二不曾为虎作伥,怎得老先生如此轻贱?况在这公堂之上,您要跪的也不是我这等宵小之辈,而是那匾额上的‘秦镜高悬’。” 龙父指着他骂道:“你小子还知道秦镜高悬,听闻你还是何家后人,若先辈知你为了做官,陷害他人,实乃令先辈蒙羞。” 龙母拽了拽龙父的衣角,示意他小声点。 何靖亦瞳孔微缩,问道:“您二位是言儿的父母?” 龙致言吃完早饭,盘算一下准备去城中租个小一点的马车,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阿清,不禁双眉蹙紧,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得阿清气喘吁吁的开口,“先生,劳您去趟知县府,您二老来了…” 什么叫做五雷轰顶,什么叫做祸不单行,龙致言此番算是知道了。 他赶到知县府的时候已近正午,这会儿腿脚不太方便,又出了一身汗,实是狼狈。 龙父看着儿子走路歪歪扭扭,皱了皱眉,问道:“你这腿脚是怎么了,怎的走路这么慢…” 龙致言有些尴尬,眼神飘忽冷不丁就和何靖亦对上了,吓得他连忙转过来说:“儿子,前日里下雨时摔了一跤……” 龙母一看到他的模样,还没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儿哟…”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龙致言心下也是又感动,又好笑。 看着何靖亦还在旁边,想到阿清路上跟他说的话,他跪下来郑重的给父亲磕了几个头,“爹,儿子不孝,未能将您的风骨学的一二,前些日子是儿子渎职,这才害的何大人徒遭牢狱之灾…” “你这小兔崽子……”龙父万万没想到原本想为儿子打抱不平,想着儿子如此文弱,定是被人骗了都不自知,没想到这个素来做事谨慎的小兔崽子竟然真的将人错打入大牢,气的直想拿棍子打他。 何靖亦见势不妙,赶忙伸手将龙致言扶了起来,“你身子还不好,别总跪着。” 龙父瞪了他一眼,“我管教自家儿子,劳烦大人别插手。” 龙致言闻此抓紧推开何靖亦,重又跪下,“爹,儿子愿受罚。”他父亲做官清廉,做人严谨。 断是饶不了自己的,大不了就是一顿棍棒,虽然在此处当着众人实在有些丢脸。 何靖亦略有些强势的站在龙父面前鞠了一躬,“在下与言儿乃为…” “好友!”龙致言打断他,生怕他说些不该说的,“爹,我与何兄是好友。” 何靖亦瞥了他一眼,“是,在下与言儿是难得的好友,断不忍看着言儿受到责罚,愿伯父原谅他,渎职此事虽重,但言儿已经受到了惩罚。” 龙父眼中有丝失望,罢了又摇摇头,“算了,事已至此, 可怜我们龙家竟没有一个能报效家国的,我就指着孙辈们了。” 龙致言浑身僵了僵,莫名觉得有些压力。 龙母恰时抹抹眼泪开口,“言儿如今好好地你就别说丧气话了,我们言儿,回乡做个夫子也是好的,这样一来时时能相见,也不必像现在见个面都需舟车劳顿。” 何靖亦在一旁看着这一家三口和乐的场面,心道这下可真是称了龙致言的意,他倒是一直想与自己一别两宽,说来也就是他何靖亦自己揪着人不放。 这边龙母伸手将仍跪在地上的龙致言扶起,一边龙致言又忍不住感叹,“也好,言儿从前听你父亲的话读书做官,现如今一妻半子都没有,不若回家找个媒人,把婚事先订下来,也好有个家…” 龙致言赶紧打断他母亲,“娘,我们这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儿子还不知道大哥最近如何,不如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龙父思忖了下,“也好。”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毕竟这知县府如今已经换了主人,总不好在别人家中多做叨扰。 “何大人,先前是老夫不好,请见谅。” 何靖亦眼睛眯了眯,“哪里,伯父刚正不阿,气质卓群,正是晚辈该好好学习的,不过我与言儿是知交,如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在府中住上几日,晚辈也好向您请教一下。” “哈哈…”龙父笑的格外爽朗,心中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好感度又升了些,“是老夫误会你了,你这般年纪能有这般秉性是在是难得。” 龙致言认命的闭上眼,心中无限委屈,不知如何诉说。他难道说“爹娘,我们走吧,这人不是我朋友,昨日他还和你儿子上了床吗?” 显他更害怕的是何靖亦不管不顾的将所有事情抖落,这样他就真的…无颜面对父母。 吃完饭何靖亦领着二老逛了逛这知县府,倒是比他这儿子看上去都殷勤,待到二老去午憩,龙致言就变了脸,拉着何靖亦随便找了个房间就进去了,却正巧是何靖亦的书房。 “你!”龙致言伸出手直想给他一巴掌,最终还是放下,“你是故意的吧,你在威胁我?为何偏要把他们留下!” 何靖亦看着他不言不语,龙致言甩了甩袖子,不愿看他,眼中蓄满了悲伤,“子期啊,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良久,龙致言感觉到了那人贴过来的身躯,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你在怕什么呢?怕你爹娘知道,还是怕你自己喜欢上我?” 龙致言犹如骨鲠在喉,张了张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除了不能为你生一个孩子之外,有什么不好的呢,明明我与你相识最早,明明我爱你如斯。”何靖亦在他耳边喃喃,龙致言明明看不到他的脸,却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想到了他脸上该是什么神色,恍惚间想到了那日在牢门前见到的何靖亦,是那么散漫的,随意的,矜贵的。 仿佛与他毫无交集的。 龙致言倏然有些难过,未曾有过的…难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亏得那几日牢狱之苦,我才能认识龙兄……”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我来赔罪,一赔当年不辞而别,二赔昨日`你受我欺侮之苦…” …… 回忆千丝万缕,仿若织成一张厚重的网,黏腻复杂,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在其中,压得他喘不过气,然而他手中并没有一把可以帮他抽丝剥茧的剪刀。 第十六章 屋内焚了助眠的香,龙母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龙父拍了拍她的手,“别折腾了,快睡吧。”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何大人对我们言儿特别好?”龙母闭上眼睛却双眉紧蹙,作为一个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丝不太对劲。明明是误判,虽说言儿态度够好,但总归是人心中都有个疙瘩,而何靖亦却能毫无芥蒂地与言儿相处,且对着刚才还怒言相向的龙父,也能做的不失礼节。 龙父枕着胳膊说:“我当然注意到了,所以说这何大人心胸见地着实比同辈不知高到了哪里去,言儿与他相交,倒也能学学如何为人处世。”说完他叹了口气,“也许是我错了,或许言儿原本就不适合做官。” 龙致言自幼能说会道,得夫子心意,是个好学生。然而纸上工夫再深,也比不得这官场尔虞我诈,被天子看中的人是有机会留在京中为官的,然而龙致言科举时虽是笔试样样都好,仍被发配到了白阳,说来也不是毫无缘由。少年不知愁烦恼,论诗文不论时事,说话也不讨巧,怎能得到重用。龙父见龙母不再应声,也沉沉睡去。 这一睡竟差些到了申时,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一觉醒来疲乏的感觉并没有消下去,反而更加昏昏欲睡,甚至还有些想吐,龙母颇感难受,龙致言听到消息赶紧委托何靖亦找了大夫。 大夫一摸脉,“没什么大碍,夫人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吃几服药就好了。” 龙致言内疚的几乎睡不着觉,身为人子,非但没让父母放心,反而害父母不远千里来此处。 龙致言满心内疚,“娘,孩儿不孝,这么长时间未能在跟前伺候,现在还害您身体不舒服。” 龙母白着一张脸,却也笑的温婉,安慰着他:“娘知你孝顺,你也不必挂心,娘这都是小病。” 龙致言有些丧气,龙母接着又开口,“我与你爹在京中呆了数十载,来这白阳断是不太习惯,等我们回到家,这病不治也能好个大半。” 龙父点点头,揉了揉有些犯困的眼睛,“不早了,言儿也去休息吧。” 龙致言抬头看看窗外,倒是不早了,他一站起来有些头晕目眩,嘱托好仆人煎药,他才回了房。想想何靖亦下午说的这些话,他又有些烦躁,闭上眼,仿佛这些时日都跟做梦一样。 哪有人相识不过数日,就要私定终身的,何况还是个男人。就算是故友,这也太荒谬了。不若回家后当个夫子,娶个妻子,生个孩子,这黄粱一梦也就翻篇了,谁还能记得清这个梦呢? 是吧。 是的,他心里笃定地说。 暑气越来越重了,他蹬开了被子,睡得四仰八叉,将头埋入了臂弯里,心中的声音比院里的鸟叫声还要聒噪。 自从龙母生病之后,龙致言这两日越发沉默,除了三餐几乎不与何靖亦碰面。待到龙母身体好些,他才主动找到他,何靖亦那时正逗弄着府前一只小狗,听到那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子期,我该走了。” 这声“子期”真是无比诚恳,仿佛他们是多年知交, 何靖亦丢下手中的东西,径直带着龙致言转身去了府中后院的小亭上喝茶。 睡莲的叶子蛰伏在水面上,中间那嫩红的花蕊还为绽开,但也别有一番韵味,何靖亦叫倒茶的侍女离开,一时竟显得格外静谧,“这知县府,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处亭子了,冬日看雪,夏日看荷。” 何靖亦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股子清香散开,他徐徐开口,“言儿,你可知,从小我父亲告诉我,许多事情强求不得,我生来就不是做官的料子,不会说话,性格不讨喜,诗情才赋也比不上其他几个哥哥,但没关系,我是何家的子嗣,哪怕我是如此糟糕,总归有人护着我。谁想到造化弄人,如今该登科的死了,该为将的也死了,独我这个最没有出息的倒做了这芝麻大小的官。” 何靖亦的语气平坦,像是在说件最寻常不过的事,龙致言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竟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悲戚的味道。 “我父亲与你父亲不同,他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身上有股子杀伐之气,说一不二,不善交际,我小时候很怕他,睡觉之前他抱一下我都能把我吓哭,但那时我也只怕他,他死后,我便没有怕的人了。” 何靖亦眼神从睡莲上挪开,转而看着龙致言。 龙致言有些惶惶,那人却倏忽笑了,“但现在有了,你不如他高大威武,说话不如他铿锵有力,但现在我最怕你,你知道怎么折磨我。” “今日我放过你,你何时才能放过我。” 龙致言眼神有些波动,只是一时,然后又像庭院里这汪清泉一样平静。 彼时庭院寂寂,龙父龙母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能从院墙外传过来,许是在说笑,又或是商量明日启程时需不需买些白阳特产带回去。 何靖亦站起身,背对着他,衣袂上难得染了几分茶渍,“你走吧,我不送你。” 龙致言怔怔地看着他,“子期…” 他唤了唤他的名字,艰难吐出了几个字,“好好做官,莫辜负这白阳百姓。” 何靖亦一个人站在空空的亭子边,眼中墨色深的化不开,像是入定了般不动声色,片刻之后面上又有所松动,望着他走的方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这个榆木脑袋,到现在也只会叫我好好做官…” * 次日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在门外。 “言儿,为何不见那位与你交好的何大人?娘还想谢谢他几日的照顾呢。” 龙致言赶忙扶着龙母上了马车,“这些儿子都已经跟他说过了,何大人最近几日公务繁忙,实在不能抽身。” 龙母点了点头,终也没多问。 龙致言抬眼看了眼这知县府的匾额,轻呼了一口气,也上了马车。从今日起,他才算是了结了仕途。 第十七章 天子跟前,皇子脚下,京郊的一处小村子里,货郎挑着担从城北走到城南,身后跟了一串想要买些吃食玩意儿的小孩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龙致言坐在椅子上,微微泛白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跟着嘴中念出的平仄敲出不太明显的响声 。祠堂里的孩子们听到了货郎的吆喝声,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瞅着窗外,龙致言清了清嗓子,用手中的戒尺拍了拍桌子,顿时吓得孩子们都回了头。这会儿正值隆冬,货郎也不太经常过来,因此这些孩子格外激动,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买些吃的。龙致言顿了顿,又接着念起来,“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一晌的时间眨眼就过,中午龙致言被村中的富户邀过去吃饭,龙致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婉拒了那户人家,独自跑到来时经过的河边去吃饭了。京城夏日不如白阳湿热,冬日里的寒气倒更胜一筹。这会儿的工夫日头升了起来却是温暖了些,照的人有些疲乏。河边的老槐树前有个石墩,龙致言将食盒放在石墩上,靠在这棵老槐树前细细嚼着来时母亲为他准备的饭,竟有些心不在焉。 龙致言想起刚来这里授课的第一天,他卯时未到就起了床,换上了一身新的衣裳,步行三里地越了一条河到了这叶家村,村里的祠堂前不久刚刚翻新完,正靠着村口的小路,这群孩子年岁尚小,个个眼睛里是一派天真。龙致言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便开始授课。如今一个秋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他有些慨叹这时日如同白驹过隙,那在白阳的时日竟远的像是上辈子。 水面被正午的光照得水面银光闪闪,耀的人眼睛疼,夫子自是没有多累的,最多也就是费些口舌,龙致言慢吞吞的吃着饭,打量着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几户人家的的烟囱炊烟袅袅,被风斜斜的吹散了飘向远方。偶有几个在外面戏耍的孩子站在路旁还没有回家,龙致言认出那是自己的学生,远远地唤了声吓得他们就回屋了。 龙致言轻笑了声,扭过头来继续吃自己的饭,吃完饭他枕着手臂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假寐。忽的听到一阵水声,这条河细长蜿蜒从西北流向西南,经年不冻,现在正值隆冬,总会有家中有井被冻住的人家跑来河边打水,这再正常不过了。一阵冽风吹过,些许透过缝隙钻进了衣服里,龙致言瑟缩了一些,将衣领往上提了一下。只听得一阵轻笑,紧接着一个暖融融的东西包裹住了自己,龙致言睁开眼发现竟是一件厚厚的披风,他心下讶异顺势抬起头看了一眼,竟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是的,正是那梦寐中苦苦纠缠不放的熟悉的脸,未曾敢忘。他立即起身,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又匆匆拾起,待终于站稳脚跟,他慌乱的看看四周,是这熟悉的景色,河边,村口,半年来始终如一,除了这个眼前与周边景色格格不入的人。哪里有什么来汲水的村民。他磕磕绊绊的开口,“你…你怎么会在这……” 还是那俊挺的模样,剑眉鹰目,笑起来比水光还要潋滟,一身玄色缎面的袍子,在这个万物枯败的时节,竟比那水面还耀眼。一张薄唇一翕一合,发出的声音低沉的仿佛能震碎这隆冬,何靖亦伸手拿过披风,笑着给他披上,“好久不见。”。 “你不是在白阳……”话还没说完就被拥入怀中,这人身上的寒气竟如此重。他往外推的手收了收,犹豫了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不好好做官…你跑到京城做什么…”一股浓郁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不知那是什么,就像是一口尘封的蜜罐,稍稍破开一个小口,就能闻到的那种馥郁香气一般。 “哈哈哈快来这边玩呀…翠翠…你往这边来……” 听到了孩童的声音,龙致言猛的惊醒,一睁眼面前还是那个石墩,上面还摆着他的小食盒。他往四周看了看,只有几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趴在河边玩耍。 他垂下了手臂,颓然坐下。 没有的,又是梦。这种梦似乎无处不在,只要他休憩,只要他一个人呆着,何靖亦就会像个魇魔一样找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先前在白阳的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黄粱一梦,翻过去也算完了。只有这何靖亦,偏偏翻不了篇,就停留在那一页,哪怕是见不到,也要在自己的梦里不断纠缠,时时提醒着他不要忘记。 脸颊被风吹的有些刺痛,这北地的朔风啊,真是过分的严莽,没有分寸可言。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串泪痕,干巴巴的贴在面颊上,像是故意让他难堪似的。 他懊恼的揉了揉额头,心中暗自咒骂着那远在白阳的人,心道哪是自己在折磨他,明明是他这半年来从不间断的折磨自己。 他起来收拾了下食盒,憋着一口气回到了祠堂。孩子们这会儿大都吃完饭回来了,他打起精神撑到了傍晚,才拿着书离开。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走了霉运,过河的时候脚一滑差点摔进水里,还好他反应快,但也弄湿了半条裤子,冬天刺骨的河水顺着布料直接就浸到脚踝,冻的他一个哆嗦。他皱皱眉,伸出手拧了拧裤脚的水,手也被冻得通红,索性直接放弃,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他回京没多久就在在城南买了个小屋子,既不劳碌父母,也能去叶家村近些,闲来无事还可以去大哥家逗逗自己的小侄子。他稍稍掩上门,就赶紧回房换下了自己的湿衣服,叫人给自己打了水泡了泡脚,这才感觉浑身舒畅了些。 “桂花糖哟,甜甜的桂花糖哟…” 一阵吆喝声顺着墙根溜了进来,龙致言推开窗一看,月亮已经挂上枝头,天色也有些晦暗了。他推开门走到巷口,见还是那个老伯,这个老伯常年在这条街卖糖,不知怎的,这些时日搬到了他家巷子口开始卖了,一卖就卖到傍晚。 “老伯,这么晚了,为何您还不回家?” 那老伯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这么一喊倒是被吓了一大跳,他抚了抚胸口,见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在问自己话,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眼天,“这么晚了唷,对了,公子你要糖吗?” 龙致言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老伯,您看我还是要吃糖的年纪吗?” 老伯这么一听也觉得滑稽,呵呵笑了起来。 龙致言见状也没什么好问的,便道了别准备回家。 那老伯却拦住了他,“哎,我想问一下,您这条巷子,有最近搬过来有孩子的人家吗?” 龙致言想了想,摇了摇头,有些讶异,“没有啊,您是有什么事吗?” “那就奇怪了……”那老伯嘴里咕哝了几句。 龙致言细想了下心中了然,“前面胡同口人比较多,孩子也比较多,您下次可以去那儿摆个摊。” 那老伯叹了口气,“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摊子被人买了,那人也怪,什么也没说,给了我一笔钱,就让我在这摆摊。” “现在的这些个公子哥哟,真是有钱没地方使,这地儿又没有孩子,现在哪个大人愿意买我这糖哟,真搞不懂……” 龙致言怔愣了呆了好大会儿,他又不可克制的想到了某个人,那人曾不辞辛苦跑遍了整个白阳城,只为了买到这京城口味的桂花糖。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晃了晃头,长叹了口气,他真是魔怔了。 第十八章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夜里突然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一地,约莫积到了脚踝处,龙致言在白阳呆了三年,猛地遇到这么冷的天气,一推开`房门,就冻的回去又裹了好几层衣服,看起来尤其臃肿。院中的雪被早起的的仆人扫了,但屋外的雪却覆了一层又一层,龙致言有些发愁,今日他去叶家村的路估计不会太好走。仆人劝他不要去,他摇了摇头,“夫子哪有晾着学生不管自己在家躺着的道理。”说罢,就撂下碗筷带着书出了门。 昨夜的新雪,踩上去还有“吱呀吱呀”的响声,他才刚走出巷子口,家中的小丫鬟就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把竹伞,说是指不定今天还有没有雪,让他先拿着。省得来的时候身上淋湿了,龙致言嫌带着书再拿着伞太麻烦,就推脱了。 也不知是这老天偏听这小丫鬟的话不成,龙致言刚走到半道,稀稀疏疏的雪又落了起来。这附近也没有人家,自然就没有人扫雪,一路的雪积的很厚,路上一片雪白,几串脚印映在上面,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徒有几颗老树在旁,干枯枯的只剩枝干,被这雪映的倒是格外苍古。龙致言望了望天,叹了口气,倒真是让小丫鬟说对了。 怕这雪越下越大,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护着自己的书袋,垂着头,加快脚步走着,“簌簌”的风声裹着雪花拍在脸上,真叫人有些睁不开眼,走着走着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眼下出现了一双鞋子。顺着这鞋子往上看,龙致言陡然睁大了眼。 执伞的手的温润如玉,修长骨感,微微泛黄的伞面映的那人的脸也是英俊柔和。 龙致言的书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后退了几步,揉了揉眼睛,那魇魔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先前做的梦都太过真实,每次都让他惊慌失措。这次万一也是梦…掌心传来的疼痛,让他顿时呆愣在地。 龙致言手指指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 何靖亦皱了皱眉,重又把他拉入伞内,语气有些凌厉,“为何不带伞?” 龙致言一时语塞,这人在他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但他没想到与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他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喉咙滚了滚,“今日的雪不是太大…”声音细若蚊蝇,他竟莫名有些心虚。 何靖亦的手依旧还抓着他的衣服 ,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不是太大?没到腰腹才算大么?你这衣服这么薄,是嫌今日还不够冷么?”何靖亦伸手摸了摸他衣服,几乎是脱口而出。龙致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刚刚还后悔为何今日要将自己打扮的像个圆滚滚的四喜丸子,没想到那人竟还嫌自己穿的薄。 “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龙致言声音有些颤抖,佯装打量四周,努力避开他的目光,却看到两个远 处有两个人影,打东边来,还没有翻下山坡,“你不是在……” 他还没有说完,何靖亦就一步步逼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挡住了他的视线,强行让他直视自己,话一句没说,低头吻了上去。 纷落的雪花飘到了他的脸上,砸得他浑身战栗。何靖亦的吻真是温柔,吻的他忽的想起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唇边的触感如此清晰,吓得龙致言一个激灵,眼中差点涌出了泪,他并不是个热情的人,很少热泪盈眶,很难胸膛炙热。没有大丈夫一夫当关的果敢,也没有算无遗策的谋略。但此刻他却又是如此澎湃,像是那湖春水平静了好些年,却突遭了狂风一般汹涌起来。 他取名致言却不会说话,熟读诗书却不懂情爱。读书时何子期问他何为情爱他答不出来,如今十年已过,他还是答不出来,这题实在是太难。 “咚咚咚”他胸膛起伏的厉害,眼角都有些泛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微笑,幼稚的像是他教的那些小孩子,“远道而来,接先生去上课。” 远处的两个人走了过来,像是没看到他们般走了过去,龙致言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指着何靖亦“你你你…”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既欢喜,又恐慌。 这人不会真的为了他来了京城吧,他的官职呢怎么办,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被调到了京城? 紧接着何靖亦不由分说一手抓着他往前走着,竟像是走了千万遍一样,哪里有暗沟都一清二楚。 “你…”龙致言欲言又止。 何靖亦低头看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难得的有些得意,“想问我为何来这里吗?你要我好好做官,我偏是不想如你的意。你既如此不在乎我,甩甩袖子就走的干净,我为何非要做那劳什子官。” 说完他停下来,脸朝着他靠近了些,“我何靖亦想做的事情,自是没有什么可以拦住的。”他靠得实在有些近,瞳仁里映出了龙致言的面孔,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言儿可有想我?” 龙致言刚捡起来没多久的书袋,又掉了下来。脑子“嗡嗡嗡”作响,又想起了刚才的吻。他慌乱捡起书袋,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向前走着。 何靖亦送他到祠堂,把伞交给他顶着雪花回去了。 龙致言浑浑噩噩的上了一天的课,罕见的做了回走神发呆的夫子。若不是瞥到窗外有来接孩子的大人,他怕是要在祠堂到天黑才回家。 傍晚天黑的有些早了,他疾步走回家约莫天色都暗下来了,走到巷子口却又看到了何靖亦,他怀里抱了个暖炉,坐在平日里那卖桂花糖的老人那里,看见他过来,伸手将暖炉塞到他怀里。 “你回来了。” 龙致言有些怔楞,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了看四周,街边空无一人,那人将他拉进角落里,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在摊子的小盘子里摸索,他拿出几根桂花糖,语气散漫而自然,“喏,聘礼收吗?”他晃了晃手中的桂花糖,表情却比语气严肃。 这人怎会变成这样,人不是都该年纪越大越懂事吗?他是疯了吗…… 半年的时间实在是不长,不过就是山坡上的野草历了一季枯荣的光景,巷子口人影落寞,何靖亦用身子挡住了他,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一个人。龙致言升起了要逃跑的念头,却又被人捞着领子抓回来。 “你明明喜欢我,为何总是想着逃跑?” 昏暗的角落里何靖亦的声音震得他有些发慌,这人竟想娶她,聘礼是几根桂花糖…他挣扎着,企图逃脱何靖亦的桎梏,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何靖亦叹了口气,轻轻柔柔的将他拥入怀中,龙致言瞬间一动不动。他哑着嗓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却还是没能掩住声音哽咽,他的手抬了又放,终究是垂了下来,“可我们…都是男人…” 何靖亦愣了愣,重又收紧了胳膊,嘴角溢出一声轻笑。 怀中这人敢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番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第十九章 何靖亦将糖塞进他嘴巴里,龙致言这眼眶模糊得几乎看不到何靖亦的脸,只感觉一阵浓浓的桂花香在他口中散开。 “太黏了…” 孩子们喜爱吃的糖如今倒是难为了这成年男子,夜色中龙致言的眼睛里的水光如一汪清潭,映着何靖亦,显得明亮又闪烁,仿佛将月亮所有的光辉都尽数复刻,用作刀笔,雕篆成了何靖亦的模样。 何靖亦眼睫垂了垂,像是阖了眼,显得一片落寞,“也是,毕竟是十年前喜欢的吃食,哪能和现在的喜好一样。” 他伸手就要将剩下的几根扔进那小碟子里,龙致言一时慌乱,身体往前费力的倾了倾就要够回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说要给我的?” 何靖亦反身搂住他的腰,将他推回角落里,隔壁就是自己家门口,龙致言呆了呆,还没开口,就听那人说:“这糖是给吾妻的,若言儿愿为吾妻,整个京城所有的桂花糖,便都是你的。” “若言儿当真要与我生死永不见,我便远走他乡,再不来寻你。” 他说,我便远走他乡,再不来寻你。 龙致言被这话震的脑袋嗡嗡响,他抬头看了眼何靖亦,头次明白了煎熬的滋味。时间咫尺间化为粉末,恍若回到了那时少年时,再寻不到何子期时的感觉。他命里没有遇到第二个何子期,自那以后他上课似乎总少了一番滋味。而此刻这何子期竟逼他决断,一是余生交托,二是阳关独木。 龙致言的胸膛一片炽热,他咬咬牙,抿着唇,几乎用了全部的气力,“你走…你走…再也不要来寻我了!” 他现在出离的愤怒,活像一只红眼又炸毛的兔子,殊不知自己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比刚才何靖亦拿着桂花糖说要娶自己还要幼稚。 何靖亦刚有些愠怒,看到他这幅嘴巴都要撇到下巴,眼泪掉的都比他刚才说的话有力的模样,差点就要笑出来,“你气什么,你要我走,我便走,你要我留,我便留在你身边一辈子。横竖我不是颠沛流离,就是被你拴住,吃亏的是我,你倒是比谁都气性大。” 龙致言气的抬起手差些将那暖炉扔出去,还未来得及发作,那人就欺身吻了上来。 龙致言眼泪流的更凶了,挣扎未果,反而因为何靖亦吻得太用力,抵在墙上抵的后脑勺疼。何靖亦内心却是满腹委屈,这哪是何子期,哪是那个温柔内敛又安静寡言的子期! 何靖亦的腿一步步慢慢插进了自己双腿间,龙致言很快就明白了抵在自己腰间的那东西是什么,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感觉到那玩意儿在动。龙致言脸霎时通红,那人饶过了自己的唇,靠在他耳后微微喘着气。温热的气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使劲推了推,对方却如只如一块儿会喘气的石头般岿然不动。 那人靠着他耳语,语气亲昵又愉悦。 “我当你是留我了,你若此刻推开我,我便真的走了。你若不推…夫子一言,可是要说话算数的。” 这人分明是都算计好了!龙致言蓦然睁大了眼,刚举起的手又颤颤巍巍放下。思量再三,他伸手抓住何靖亦的前襟,闭上眼发了力就照着他脖子咬了一口。 何靖亦吃痛,再不敢有什么歪心思,眼睛眯了眯,环着他的胳膊收紧,反而又将他把自己怀里收了收。 “你是小狗吗?” 龙致言别过头不吭声,华灯初上,街上却萧条,炊烟滚滚升起,是这夜色中最浓重的一笔。巷子里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动作。龙致言蹲了下去,借着摊位挡住自己,他伸手扯了扯何靖亦的衣服朝他示意,何靖亦叹了口气,只好也蹲了下来,两人蹲在狭小的摊位底下面面相觑。 “先生…先生…你回来了吗…” 听出是家里小丫鬟的声音,龙致言眼神有些慌乱,片刻之后,他深呼了口气,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他反倒朝何靖亦那边靠了靠,兴许是刚刚何靖亦的话刺激了他,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微微抬些身子,就朝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何靖亦正心灰意冷,刚想着言儿果然还是心有芥蒂,不愿承认喜欢自己。谁知龙致言稍不留神就扑了过来。何靖亦一时没稳住就被龙致言扑倒在地,还撞翻了摊子,摊子上的盘子一下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的稀碎。 出门来寻龙致言的小丫鬟,刚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一阵响声吓得愣了愣。扭头一看,却是那迟迟不归家的龙先生。那龙先生衣衫凌乱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脸上通红,看了看自己,全然没了那股子平日里泰然自若的模样。 她瞪直了眼,愣了有一会儿, 才慌忙把他扶起来,“先生,你没事吧?” 龙致言摇摇头,瞥了眼何靖亦,有些懊恼,他清咳了几声,摆摆手说没事说没事。 何靖亦还呆愣着没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轻轻碰了下自己的脸颊,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直愣愣的尾随龙致言回了家,龙致言走到门口仍然有些气恼,“你跟来做什么!”小丫鬟垂着头用余光瞄着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想着这人真是可惜了,长得如此好看,竟是个傻的。 何靖亦被他一语惊醒,唇边漾出一抹笑,刚刚迈进门的腿又收了回来。 “我不进去,择日再来娶你。” 小丫鬟震惊的抬起了头,看了看龙致言又赶紧低下,天哪!这是打哪里来的疯子! 龙致言“啪”的一声就合了门,刚关上就腿一软滑在了地上。 他闭上眼,又想笑又想哭。父亲母亲,儿子不孝,这回怕是真的栽了。 那人说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他龙致言,他却是什么都怕,他太贪心,想得到太多东西,然而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万全之策。他是喜欢何靖亦的,但他怕父母蒙羞,怕学生说他是个断袖,怕街上流言蜚语会把自己逼成疯子。这些东西,他想想就怕的不得了。他是个好学生,算了一下觉得比起这些来,何靖亦似乎可有可无。于是他懦弱地逃了,麻痹自己何靖亦只是一个命中过客。然而当何靖亦说他要走时,他竟然也会慌到不知如何是好。 这感觉太折磨人,那人一步步的将自己套得严实,让自己头回想要反抗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搪塞的了别人,却再也搪塞不住自己。 有哪个过客会一遍遍出现在梦里,有哪个过客能一次次让他在梦中惊醒,继而又疲乏的睡去? 爱个人满心欢喜,得不到就辗转反侧。 除夕这天龙府迎来一位贵客,那人带了上好的酒,上好的金银细软,足足好几个箱子,像是掏出了全部家当。 龙父却气的要将龙致言赶出家门,只因那人开口便要将自己的小儿子娶回家。龙致言除夕之夜跪在府前整整一夜,难得倔强,难得反骨。从满街灯火跪到夜色阑珊,跪的何靖亦满眼心疼,跪的屋内的人辗转反侧。 “我们言儿,小时候最怕冷了,冬天要比其他孩子多穿好些衣服…”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见了她眼中的盈盈水光。 龙父不言不语,披上衣服坐起来,点了烛灯,取出了床底那壶上好地桂花酿。一杯又一杯的灌着,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龙母再也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一直都是两个孩子里最乖的,怎么长着长着,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呢。 夜里真是冷,刺骨的寒风一阵又一阵,要将人削骨剥皮般,何靖亦将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披到了龙致言身上,仍嫌不够,阿清来唤他回家,他也不肯,只是在旁边一声又一声的说着抱歉。龙致言看了眼何靖亦,真切的感觉到这人的骄傲,矜贵,全都不见了。 他笑了笑,毫不吝啬的伸手拽了拽他,格外洒脱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父母双亡,以后我父母便是你父母。我对不起他们 ,可我也…”他顿了顿,接着像是全都放下了般,舒了一口气,迎着那人的目光,说:“你此生可能真的要被我拴住了。” 何靖亦的咚咚的跳,身上的血仿佛都沸腾了起来。他从没想到,这连姑娘手都没拉过的小夫子,他的前任上司,他的同窗好友,说起情话,竟能如此撩人,短短一句话,也胜过这世间所有的情诗。 冬日里昼短夜长,辰时天才刚蒙蒙亮,龙父喝了一夜的酒,终究命人是打开了那扇朝着他小儿子紧闭的大门。 “孽子,你给我滚进来。”他做了一辈子的父母官,世人都说他清廉,正直,他于心有愧。因为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面对儿子却仍保留了一块私心。那日他为他儿子远赴千里外的白阳,不过是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如今做出这等有悖伦常之事,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摆摆手,说几句狠话。叫他滚出去,再叫他滚进来。 龙致言抬头看了看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岁尾已经过去了,待到晨光熹微之时,又是新的一年。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